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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长笛手 于 2015-1-8 14:45 编辑
青草记 长笛手
1 微风经不起雕琢,时光的微风,经不起片刻的犹疑, 比如潍河滩上的青草,尽管岁岁枯荣,总有一些从此消逝吧? 我这么写到:在河流终结的湿地,流浪的孩子返回家乡。 他熟悉的乡音,犹如青草的香气,未曾改变,也未曾温润另外的土壤, 蝴蝶离开盛开的野菊,在潍河滩,它几乎熟悉每一株植物的花朵, 向阳的地方,这一簇,和那一簇,葳蕤给自己的生命, 农闲的时候,母亲也会带我去河滩割草,教我逐一认识车前子、蒲公英、 茅草、红花芒、接骨草、狗尾巴、荻子和紫花地丁…… 苍耳、艾草、野薄荷、芨芨草、苦菜和牛筋草。 偶尔出现的青青菜、灰灰菜和马齿苋,都是可以吃的, 吃野菜的日子里,我吃惊于大地的馈赠,而忽略了一个时代的必然。
2 厌倦了母亲唠叨的时候,就去河边,细细观看刚刚钻出花棒的蒲草, 被我抽走最嫩的那一支,它还在站立着,细长的蒲叶无力阻挡我的手掌; 当母亲劳作的身影越来越远,我会有小小的恐惧:那些高过头顶的瓜蒌上, 经常盘踞着说不上名字的小蛇。她的近亲马蛇子,也会突然出现: 彼此惊恐的视线里,正午的一滴露水,落入干燥的尘沙。 在一丛丛青草中度过少年:被镰刀割伤的手指却疼到今天, 而青草,一如既往的每年发芽,长高,开花,落下无数的种籽, 吃过的野菜,当然还记得她们的样子,偶尔也会采一些, 咀嚼一下毫不吝啬的旧时光,还有几棵当年就不曾认识的青草, 她们并不卑微,卑微的是潍河滩上的孩子:看不见丢失的自己。
3 潍河滩上的村庄:赵家寨。那年走失的孩子是否会长大?三十年后 我依稀记得他的虎牙:最好的小伙伴,编织好的草帽喜欢戴在我的头上。 我去找他玩耍,总要沿着河滩走一段路程,并拐过两道弯, 抵达相邻的村庄,荷锄的男人三三两两,河边洗衣的妇人挎着条筐, 有时会遇到那个叫青草的女孩,瞅着我逮住的青蛙诺诺地后退。 可爱的青草!潍河滩上蹦蹦跳跳的青草,放学路上被人袭击后, 十二岁便鼓起了大肚子,父亲的马鞭掠走她皮肤的娇嫩, 打折的右腿支撑不住身体的平衡。 “打死她还不如卖掉”,邪恶的建议在村人怜惜的目光中实施。 可怜的青草!至今流落何乡?你是否会遇到同村那个走失的伙伴? 被人贩子拐走的小虎牙,一去经年,大约和我一样苍老了吧?
4 潍河的流水,流走多少记忆,潍河滩上的人们: 看林的五保户、网鱼为生的老王、四处讨饭的大壮…… 有时候我想,离开我们的人能走到哪儿去, 你看滩涂的青草,又一次勃发生机,对于一去不复返的时代,他们毫无觉察。 有时候也会想,哪一个人会在潍河滩上意想不到的出现, 拍一下你的肩头:嗨!回头时,看不到奔波于尘世的疲惫,和厌倦。 也许他们默不作声,也不告诉你哪一段河流能蹚水而过。 仿佛潍河滩上的青草:死亡的就是消失的, 而那些消失的人和事……也许真真切切的消失了。
5 它叫幸运草,也叫:苜蓿。见到它的瞬间,请一口喊出这棵草的名字! 如果在千万棵苜蓿中找到四叶的那一株,请默默许愿吧, 1983年的夏天,在潍河的河床边,我见到了她,纤弱,小小的身子, 微风中的颔首,哦,天地之间的小精灵,暂时远离更多的青草。 我懂得大地上的植物,白杨高于冬青,玉米高于黄豆…… 也需要懂得天空之下,大地之上,和你的脚裸齐高的草类, 请看被忽视的细节:脚板踩过的牛筋草,还是硬生生地伸直了叶子。 大地上的人,寻求诗意的栖居,一代代老去,一代代出生,我们 就是植根于大地上的植物,而何时正视一株青草的存在和消亡? 比如这一株苜蓿草,那年干旱的夏天,只能掬一捧河水将她浇灌。 夜晚的酣梦,注定被另一株青草的叶子划伤手掌, 千万颗小小的利齿,回荡的狞笑,让你颤抖的心,至今心有余悸。
6 心存怜悯吧,一个人的祈祷多么微不足道;人们啊,心存感恩吧, 自言自语的这个人,多么像秋后的蚂蚱。潍河滩的六月,布谷声咽, 麦香压过青草的气息,野鸡不敢冒然展开飞翔,只能呆在草丛中。 所看到的那一片青草,正栖息在故人的坟冢旁, 在傍晚的炊烟里,落寞,和孤寂。 能记住名字的青草,也许越来越多;能记住容颜的老人,越来越少。 当斑鸠的刺啦声惊醒耳朵,也有几声刺猬的咳嗽传来, 像离开青草垛的老人,渐行渐远。 这么多年,正是一株株青草的芳香保持着我内心的柔软, 正是潍河滩上的事物,让我时常想起在片片的青草从中,那特立独行的一株: 它或许是一棵毒草,顽强地生长在那里,旁若无草。
7 往北一百米就是潍河的支流,那个叫曹家泊的村庄,不复原来的样子, 被造纸厂毁灭的河流啊,我羞于说出的故乡,18岁离家, 如今,惴惴不安的神情总是浮在脸上:人到中年,却愈加迷惑。 仿佛还跳跃于沙丘:手握柳条,拨弄着捞上来的水蛭, 钻棉槐条,偷窥飞过的每一只蝴蝶,突然的跳出来,吓坏洗衣归来的大娘 ……记得有一次玩累了,躺在软软的草丛里,看白云变幻出哪些动物, 青草为邻,大河为家,不思时光的鞭子,如何抽打着你的躯体。 只是,多年后,我想的是:人的一生,有多少次机缘和青草相拥, 有多少次机会,能近在咫尺地观察一株青草的叶茎。
8 一再隐瞒被污染的潍河——成长的道路需要真实的修饰, 犹如一个国家,努力掩饰虚假的繁荣;如我,需要戴着面具生活, 和这个人那个人——更多的人,交换着虚伪的微笑。 这些年,经常呆呆地注视着版图上的潍河,偶尔喝酒,浅尝即止, 是为了保持清醒和一颗青草的心,懂得拥有一掬河水就是幸福, 不被生活这巨大的车轮碾压就是快乐。而忘却奢侈就是奢侈。 流水在流,我所叙述的青草,已经延伸于天下, 我所爱的人们,如果心地荒芜,不妨自然地生长一簇簇青草, 一株青草的力量多么微不足道,一株青草的绿,却不可或缺。
9 好吧,在我如实的叙述中,潍河、青草、走失的伙伴…… 也许只是生活中一个个潜藏的隐喻。虚构的天空,虚构的河岸, 虚构的一个时代——让他们完成我对故乡的寻找。 有一天,我会带着女儿返回潍河滩, 会给她讲关于青草的记忆,当然,也会讲另外的故事: 潍河岸边的花仙子,率领着青草的小生灵, 讲在河之畔那些善良的老虎,凶猛的兔子,温顺的大灰狼, 和邪恶的绵羊……但不再赘述那个叫青草的女孩, 不再反复描绘这一棵青草,和那一棵毒草。阳光的早晨,复活的白茅根 被一节节浸入水中,——潍河的水,也跟着甜了。 这就是你应该看到的:潍河流水绕芳甸,汀上白沙,鹭鸟滑翔, 流云尽处,芦苇招展。清风明月时,草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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