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中秋

纪朝阳 · 发表于 2016-2-27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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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中秋
纪朝阳

 等到秋风吹亮一片片金黄色，稻穗低垂，稻芒沙沙作响，村庄渐渐在沉静里呈现出富丽的模样，沿着篱笆延伸，丝瓜绽放出碗子碟子那么大的花儿，招蜂引蝶，让人不禁发生疑问：是否春光常驻在这片方圆不大的天地里？然而，凉意弥散，不管你愿不愿意明白，田野已经入秋了，你所凝望的是又一番秋天景象。
 秋天到了，村庄更加静谧，树上蝉声显得寂寥，偶尔在正午里发出，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热辣辣，嘶鸣声音里多了些许清凉，树下渐渐出现一两张枯干叶子，梢头碧绿深处泛出更多色彩。
 一年一度秋风起，秋风慢慢吹，凉意渐渐长。
 我们满怀甜美的期待，喜悦里带点难以言喻的隐约惆怅，不清楚惆怅从什么地方飘到心底，抬头看看天空，蓝得发紫的天穹里飘忽着闪亮的白云，过不多久就日薄西山，夜幕降临。
 白天变短了，夜晚就长了。鸡鸭入笼，牛羊归圈，夜晚村庄响起另一种声音，环顾四面墙壁，昏黄灯光里，你恍然大悟，那断断续续，似乎停了、又忽然响起，就在锅灶旁边响起的声音是久违的蟋蟀。
 走出家门，在村庄渐渐显得很深的夜色里，草丛里飞出一两点露珠一般的萤火虫，我们的欢乐就在闪闪的萤火里开始。追逐一抹抹流行飘移的微光，扑打流萤累了以后，我们停下脚步，天空闪着更多点点滴滴的晶莹剔透，组成微茫的银河，侧耳倾听似乎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音，向远方一直流去。
 我们在似有若无的流水声音、蟋蟀声音里度过许多快乐的日子，这些日子里满布着皱褶，一旦轻轻抚平展开就有洁净光辉逸出，恍如当初村庄怀抱着秋色，恍如秋色琢磨日益清亮的月儿，望穿天涯。
 月儿一天天丰满了，瓜果菜蔬和连绵稻浪还有高低不一大小不同的野花一起丰富着田野的色彩，流光溢彩装饰着宁静村庄。
 我们满怀喜悦，一时记不起那些惆怅，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因为满怀日渐接近的期待——一切都实实在在，秋风可以吹走一些东西，也可以吹来另外一些东西，而正在来临的正是我们所盼望的——眼看就可以立马实现。
 不用等到青光满天满地，月儿早已在我们的心中浑圆。
 母亲念叨着八月十五的时候，掐算着的指尖焕发着别样的慈爱。
 我们不知道母亲满头青丝从哪一天开始出现第一丝霜白，不过，我们怀疑是多年的月光化作霜雪堆积鬓边，触目惊心。
 我们也清楚记得，每年八月来临，家里就有喜气弥漫。平日里因为茶米油盐生活琐事忙碌而变得脾气急躁的母亲也显得温柔了许多，柔声柔气，我们不懂为什么会发生这些悄然的改变，也许是因为金黄田野的缘故吧？也许是因为蝉声凄寂吧？也许是因为那些蟋蟀、流萤吧？我们不去多做探究，问问母亲，她也不作出回答，我们只是安然享受母亲的慈爱。我们明白，月亮渐渐团圆的家里也会出现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脸孔和笑声还有慈爱，以及陪同这些脸孔和笑声一起来临的美味。
 在村庄，每当月亮在八月的天空渐渐浑圆，嫁出去的女儿一定要回娘家，要回娘家给娘家人“栽秋”。
 一年年，秋风中，孩子从手上的襁褓慢慢转移到背上的包裹再到牵在温暖手中，然后放开，满怀爱意的眼眸看着他们可以行走可以奔跑，回娘家的妈妈收拾不尽洒落沿途的脚印，以及比脚印更深的记忆，一条回家的道路在月光下越走越近。
 路不远，再拐过一个弯，上了那道坡，家门就在望中，那扇篱笆上面的丝瓜花儿敞开嗓子喊出你熟悉的样子，篱笆后面是收藏笑声和泪花的家园。
 放下一担大红布袋装着的草绳捆绑的兴化米粉和亲手蒸制的松软米糕，扑到姑妈怀里撒一番娇痴当然是姐妹们的特权，像我们这样的男孩子，是要姑妈扯过去，然后细细打量，然后有满心温馨涌起。
 这些温馨可以让我们享用整整十二个月，然后还有新一轮圆月在八月的天空散发清辉。
 母亲忙着炒米粉，炒丝瓜米粉或是米粉丝瓜，味道一样鲜美。等到我们很正经地上桌的时候，满满一碗青白分明的美味热气腾腾，尽管我们已经尝过米糕的松软甜美，嘴边还逗留着米糕沫儿，还是不拒绝再吃上一大碗炒米粉。
 我们喜欢姑妈，喜欢她经常回来“栽秋”——栽下健康长寿美好幸福的心愿，栽下美好生活的滋味。
 在我们乡下村庄，可爱的姑妈把野花一样芳香的心愿年年挑回，不沉重，却一直美好，如同年年中秋月亮散发长新的清澈光芒。
 如今，“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们离开村庄也已好多年，越来越紧的秋风吹圆了天空一轮想念。
 怀抱一颗沉静心灵，中秋月就在回眸处依然团团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