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的诗

记得

《所有雪都是同一场》


(一)

我是你身体里的黑，是饥饿，和虚脱
稻谷生长于这个季节之外
食道装满了雪，总以为
有些东西比自己要轻，有些东西
从未接近过人间

(二)

走进家门的人，肩头落满了雪
把衣物放在炉灶上抖一抖
火灭了，许多器官也从身上掉了下来

(三)

大雪下了一天，将死之人不敢断气
这个世界无路可走，亡灵最后的步伐
要稳稳的踩在土地上

(四)

异乡的冬天不会更白
所有雪
都是同一场


《痛经》


(一)

一年只过九个月，剩下日子的扔进子宫里
枯萎，脱落，却无法沉到大地上
四处奔波的季风停下
处在这个世界的人不显疲态
只是同我一样手脚冰冷
堕胎，宫外孕，宫颈癌，不育不孕
身体一次次受惊
一次次生从活中脱离出来
终于发现，有些东西早已不再是我的


(二)

这样的天气里，喝下许多红糖水
有时，也用生姜和红枣驱寒
秋风卷起生性温和的植物
在热流里翻滚，翻起，落下去
属性不断得到改变
在胃里产生谋杀的念头，在体内交替
我呼吸急促，常常在午夜醒来
总以为，是自己杀了自己


(三)

为了救赎，有时故意不爱自己
血堆积成块，月经不调
这时，也丝毫不会想起什么
例如以普渡众生的名义，普渡女人
让上帝生育，所有世间都即将变得有意义


《井》
女人的头发悬到井底
身子被坠了下去
塞满了井，草木再也长不进去
她小腹平平
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填补饥饿
人们踩着她，踩着她的乳房，和脸
所有秋风一起用力
就这样看着，屋顶更高，村庄更远
井水默不作声
经过的人也都沉默了  


《哀乐》

有人在夜里窒息，再也无法进入睡眠
还要多久，露水凝聚成足以
坠落的水珠
清晨，附近学校的广播准时响起
石子之间摩擦发出声音，月亮的光辉
分散开，奔丧人醒过来
在两个世界的边缘，除了哀乐
再也没有什么
能拉近人们的距离


《一个女人》


活了三十多年
不像个女人，没有生育
且智力低下，人们唤她傻子
某天，在草垛里有人点燃了她干枯的身体
阳光强行穿过秸秆，试图从中撕裂
而她被另一个人强行叠压在身下
不久后怀孕，父亲踢掉了她的肚子
把塞进去的生命，踢了出来
她沉默，每天吃饭，睡觉，下地干活
在泥潭里走来走去
把无数凹陷下去的脚印，再抹平
就像她被肆意践踏的子宫
被反复踩疼





《狐》
杂草丛中伸出长长的尾巴
月亮被系在了树上
女人灭了灯
想和先人做爱，随意去哪个朝代
偷偷绕过几个山丘
夺去他们手中的长矛，青铜戈，和弩
这一夜都很安静
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过厨房》

走过厨房，炉灶熄了火
灯泡，锅碗瓢盆，镀上一层冰冷的油渍
夜晚的风从窗子吹进来
从下水道流出去，腐败的粮食
顺着风发了芽，语言又这样长出来些
我无法消化更多食物，它们在胃里翻滚
我这样过完一天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却仿佛穿过一面镜子
四处与自己碰壁，那些烟尘抖了一抖
就从墙上落了下来，如此轻松



       《白》

                （一）

给房间安上一块旧窗帘，装上旧电视
冰箱，桌子，衣柜从一楼到六楼
夜晚的声控灯不再，听从我的指挥
它认出一个异乡人语言的空白
面对这一堵堵白墙
我以为，自己也是旧的


                （二）

街道的灯不断闪光，熄灭
我又将它一次次点燃，很长时间
不愿意看到一条路，就这样
从城市里消失，再从另一个城市
重叠出来

   
                    （三）

枕边放着两本书
在旅行箱的夹层里来到这
我从不读诗集
那些分行增添纸张的厚度
体重在一天天减少
很想赌一赌
身体里的白色，是否要更加重些

  《血脉》


寒潮与热流不断交替，染红了牡丹
构成女人的下体，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
存在，温热的血流渗到衣裤里
棉花扯成的丝线接受着大地另一种
哺养方式，不同于雨，露，空气和阳光

我替我的母亲流她没有流完的血
这个中年妇女还在年轻时，躺在产床上
下体的血不断流出，婴儿在阴道口
握紧拳头，剪断连接的脐带
用力踢了踢瘪下去的肚子，她就知道
女儿将要替她流她没有流完的血

此后几天，我越发感觉到自己是怎样的
沉重，什么都在发生，疼痛也在发生
风暴卷入子宫内，贴着肉体寻找轨迹
拉起风箱，我就这样躺着不动
躺成一个女人

母亲每年都在喊疼，她喊了二十几年
现在还在继续，我也在喊疼
我继承了母亲的疼痛，她继承的我的祖母
祖母生了两个女儿，都在替她流血
替她喊疼，现在我分担着我母亲的
或者是祖母的疼痛，甚至疼得还要更久

到了祖母这个年纪，已经流完该流的血
她的皮肤松弛，乳房下垂
已经快把力气用完，她流了太多太多的血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注意

祖母把她的血都埋在了菜园里的土地下
母亲的血不知道藏在哪里，她侍奉孩子
丈夫和家庭，身上灌满了血
嗜血动物一直在吸食植物根部
在女人的脚底，嚼出粗纤维
也会重新吐出一个我



记得，原名：李梦凡，1998年出生。文章见于《诗刊》，《海外文摘》，《萌芽》，《鹿鸣》等。
喜读书，不安静，每天用八个小时来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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