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歌谣》

三分地 · 发表于 2015-11-24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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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三分地于 2015-11-27 17:14 编辑

　生命的歌谣

　　　　　　　　　　　　　　　　　　　　　　　　　　　　　　　　　　文/三分地

　　沉默的大山，不急不缓的涌泉。让一条旱涝中的小河，以坚实的脚步，流向远方。你以痛苦，挣作狂喜的姿式，于天籁地韵的民歌声中，把我降生于这，接云连天的炊烟之下。我以一声鸡啼般的亮哭，叫醒了自己的黎明。你笑了，从心中笑出了满脸的晨曦。从此，构成了这样一种天经地义的关系——我理所当然的索取，你心感情愿的付出。日子在民歌体的屋檐下，唱出唱进。越背越沉的书包，读书之余劳动的烦杂。给了我，健壮结实的身子骨，也给了我拿云捉鳖的野心。

　　当我的双脚，踏出云雾缭绕的山门。毅然决然的背井而去，其实，并不知道，似锦的前程是什么样子。只是在唇齿之中，记熟了这个“前程似锦”的固定语。我更不知道，也不屑的再去想，日落月升中的太阳光，随我而行的同时，依然一如既往地，温暖并晶莹着我风雨驳蚀的木格格窗棂。小小的庭院，也以它不断加深的荒芜，和春雨之后的更加葳蕤繁茂，坚定而自信的等我回来。我不说这是一种暗示，当你松开缰绳把我放出去，你就把命交给了我自己，连同散播在宿命里的德性。我不说这是一种神圣。一匹比毛驴还清瘦的山峁，一条比蜈蚣还弯曲的山路，怎能驮动这虽是虚无，但却沉甸甸的浪的虚名。

　　说实在的，我真想把你忘记，甚至连根拔起，绝然而去。但梦之神，一刻也没能让我于这，奔赴红尘的路上得以安静。狂欢宴饮之后，歇息下来的躯体，隐隐作痛之根，依然在装满了乡土气息的盲肠之中蠕动。——这难道就是一种，于生俱来的宿命吗?然而，我还不能回去。就如长在你山崖里，一棵大树上的小枝条，它不能倒着自心而转的年轮，返回一粒小小的树种。或许，我旁枝逸出，本就是你点头，而又摇头的叛逆者。看那逶迤的群山，看那不屈不挠的河流，听那随风放调的民歌，我也是你传承而来的禀赋。但我，注定不会成为你的败家子。因为，我骨子里蕴藏着，你永远不会变软的山石，血液里流淌着，你百步为清的溪水。我知道，我的盲目，我的随意，我的自信，并不是来自我自己。当我在喧嚣的聚会中，一次次像碰翻酒杯一样撞倒在地。烂醉如泥之中，甩碎我的器皿，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明白，这是在沤制我自己的青春。也许我生命的黑发，很快就会变成白发的雕塑。但我的爱情依然葱茏。挂在村口的连心锁，已长入树的身体里了。——这棵树迎风不倒，它的根，紧紧地抓着大山。抓着一山的矿脉，有机质，柴草和粮棉。噢，无论是热火朝天的狂妄，还是冷若冰霜的严寒。这是我最初的母乳，也是我最后的依靠。当把一个放逐的我，抱回到我本真的自身，我知道他一定冷了。我会用三分地的柴禾，用一粒光的火苗，让他取暖。我清楚，灯笼般的光焰，驱逐不了茫然四壁的严寒。但我还是要让他作为第一个读者，看看我写给这个世界的诗章。

　　我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诗人，无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职业，落脚在什么地方，他们的诗歌，没有一点脂粉气，没有一丝铜锈的颜色。他们是怀抱着石刻的俚俗，铁打的乡音。用原封不动的生命在走！他们的头顶上有另一条路，一直通往圣神的家园。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我知道，即使我离经叛道，你依然会等着我。我想把你风筝般放飞，你却能把我遛鹰一般，只一个唿哨便可招回。让我理解了，爱情不是两个人的缠绵，是一种距离、一道鸿沟，去用什么样的步履去践行，以什么样的生命形式去填满。是对命运的一种至命相知的认可。我知道我不并是我自己。——我只是这个民歌里，一个细胞的反复轮回。

　　梦里，我又去作徒劳的劳动。十冬腊月，踏着浓浓的夜色，套着生命的耕牛，欲在一纸之隔的冻土之下，播下春天的种子。你并没有对我的盲目无知，断然喝停。只把粗粮细作的美味佳肴，燃起灶火，温了又温。用一脸春意的笑，放在我注定会累趴下的田间地头。而我，只是埋头挥鞭，浑然不知这静默的注目中，朴素的清晖，已经等候着我，痴心忘情的疲惫了。

　　命运的田亩呵，你是有意考验我的毅力、耐性、坚持。还是要用你的驳杂、无绪、固守，要同我的人生，作一个相互认可的游戏。你把黄灿灿的土豆埋在土坨里。把沉甸甸的籽实，藏在一大堆瘪壳里。把营养最丰富的果仁，裹夹在坚硬的外壳里。然后，你笑不露齿地看着我笨拙的去寻，去找，去挖掘。而我，却把沾满泥土的土豆，当作绊脚的石头扔掉了。把一大堆不可或缺的粮食，当作废物扬弃了。因畏惧坚果之硬，又怀疑坚果之空，不置可否的绕开了。你就是不告诉我，它们就蕴含着，我所有的物质和精神的全部营养。只是我不懂得用心去筛选，用血去提炼。浑然不知，原来最宝贵的矿脉，都蕴藏在最贫脊的深山里。——如金，如铀，如镭。

当我从另劈蹊径、从冬耕冬种的梦里醒来，两手空空的我，钉子般、却没有立锥之地的，躺在没有翅膀的床上。金色的阳光已经照在我的脸上了。伴随着冰河而开的声音，隐隐传来你即兴而飞的山歌：“谁说劳动没有收成，你流在人间的汗水就是收成！……

　　一只只按动笛孔的手，一只只高举唢呐的手，一只只摇动笙箫的手，奏响了套种在垄沟里的民歌！没有音符，也不靠五线谱，是阳光普照的五谷神、经由你的喉咙，喊出了春暖花开的声音吧！——纹身紫泥的燕子，提着雨晴表来了。冬眠的白蛇，绿蛇，吐着最敏感的信子，来测量等待下种的墒情。社戏中，让龙抬了头的风，把一个严严实的冬季，完完全全的融化了。我萎缩已久的翅膀，也抖落了沉重的悒郁，在这酒气清灵的歌声中，自由自在的飞翔。我背负顾虑的躯体，仿佛一瞬间，已成了自己灵魂本身！——无所不在的灵魂呵，晨露般缀满了自地而升的叶片。叮当作响的耧铃，伴随着极富情感的吆喝，又开始在田垄间律动。

　　这是一种怎样的场面呢，山崖上的山樱桃，无叶，也开出了火一般的花束。山脚下的无花果，无蕊，也弥漫着醉人的芳香。一场赶塘的雨，就把一座山，变成了一头极待分娩的奶牛。一条条串动的溪水，都成了提着木桶挤奶的声音！一双双按动乐器的手，又瞄准了犁铧下的垄沟。陶罐里的种子，蹦蹦跳跳，找到了它应去的地方。——无须测量，凭着感觉。不几天，田垄间的小山雀，也知道横顺成行的，是绿油油的禾苗，也是为之鸣啭的、天置地设的音乐场。我知道了，你的歌无需谱曲、无需授教，一出口，就是那么的沁心润肺，让人悒怀顿开，怨气顿消。于其说是你找到了歌声，不若说是天籁地韵的神曲，在你的生命中找到了土壤。

　　我走进KTV，从电脑中找出一首，于你相关的歌曲。唱罢之后，在朋友们热烈的掌声中，我哭了！不是激动，不是陶醉，是伤心！一种无法表达的伤心。我一下子感觉到，在潜意识里，极力寻找你的时候，我是昏昏然，离你越来越远了。我有一种害怕，一种坠落深渊被抛弃的感觉。我闭上眼睛，静静的坐在沙发上，耳廊里，已容不入电脑屏幕上的曲调。哦，一下子从我的心壁上，看见你放牧的山羊，看见你后脑勺上，扎着野花的马尾辫。看见你挥动耘锄出没于禾波中的赤臂后生。看见你在成熟的庄稼中，精心挑选良种的老爷爷。看见你坐在阳光下凭着想象，就能剪裁出永无重复的美妙，但说不出其妙的窗花。看见你整个的山峦、田畴、河流、炊烟，像一只夜幕中振翅飞起的大鹰。这时，多声部的歌声开始吟唱。不同的歌有不同的音质，同一首歌，代代相传，但却没有一次机械的重复。芋场上点燃的篝火，仿佛织女星座大勺上的一颗星星，你生命的歌声，如潺潺的银河之水融入了天际。我依然紧闭双眼，不是我找到了你，是你的无所不在，找到了我！是你用铭刻在生命中的韵律，把我紧紧跟随！

　　我还有什么害怕的呢？无论我走多远，我依然是你强大的旋律中，不离不丢的一分子。即使我心成冰坨，你也会用你的歌声，把它溶解成一曲，山涧里的流水。我的肺腑，即使是尘封的骨盒，你的歌声也会把它打开成一曲，俊秀的高山。你无须声撕力竭的高喊，只一个，铁匠的火星，木匠的刨花，一个小女孩儿眉心着露的羞涩。就能把我从这高声贝，精心打造的KTV房，迅尔，拉回到你载歌载舞的原野！我还须来这样的地方狂嚎吗？我想唱，就拍醒我沉迷于声色中的自己。原来你青枝绿叶的歌，一直就春花秋实地，走在我的生命里！

　　你用歌声为我铺了一条，注定流浪的路。也同样用歌声为我开了一条，必然皈依而返的道。

　　自从我走出自命相知的山门，我就明白，乡愁中的孤寂，就已在脚下生根。我无需回头，也知道，这山门依然为我洞开。但这向着世界洞开的山门，也是推我出去的大手。这摧我奋然前行的大手，也是盯着我脚板的眼睛，它不允许我的双脚踏错地方。

　　一首歌，一曲生命的歌谣——！一把对口的剪刀，用它严体合缝的双刃，不断地裁量着我生命的行踪。因了你，注定这孤寂之中，有一种自心而发的甜蜜在紧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