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时光

宋勇

安静的时光

1

在行人和车辆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

在白发更白的阳光里，

我一眼便认出了你，那个

最高大、最安静的背影；

那个被一些法国梧桐树茂盛的阴影，

罩住体内病灶渐渐茂盛的你……如今，

你住进了石头和深深的泥土里：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所有的道路和方向都被白色隐藏，

一些飞鸟的鸣啾和背影坠落森林、山涧……

你睡进了寂静的白里，

成为它的一部分……那一年，

我们送你去远处的山坡，

看着你和大地渐渐抱在一起，我站在那儿，

站在雪里，很大的雪，纷纷扬扬地

落在墓碑上你依然微笑的面颊上，

抬头凝望，在此后的每一场雪里，

我希望都会遇到空中最大的那一片，

手轻轻碰触它亮亮的身子，

它的白，它的凉……

总以为它就是你，

你的目光，你的骨头，

你的每一根和它一样的白发或者，灰烬……

你肯定去了我可以想到的每一个地方，

平原上的河流、麦田、草地和森林，

“我知道，在那儿，

你依然会静静地看着这个世间的一切，

看着我漫不经心的日子，

我的颠沛流离，幸与不幸……”

2

小时候，在春天的泥土里，

偶然挖到一只还在睡梦中的蝉蛹，

目光里立刻涌出一阵阵惊喜的颤抖：那只

被新鲜、潮湿的泥土味包裹着的蝉蛹，

乳白的身子鲜嫩，泛着令人心疼的虚弱，

“仿佛一滩朦胧、新鲜的岁月泊在我的掌心里……“

离醒还有不少的时日，

它努力把自己抱得更紧些、更暖些，

在无人能找到的地方，

在光线穿不透的泥土里，

梦想是不是更加深厚、醇香和可靠？

它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夏日的某个时辰，

可这次被一把铁锹提前出生了，

它想飞，以摆脱被突然袭击、暴亮的惊恐，

可嫩小的羽翼还是一片细若游丝的网儿，

就用想象向外面的世界，飞一阵儿；

它想唱一会儿，

以抵消泥土深厚的黑和沉闷，

可它使足了劲，努力了很久，

仍张不开口、吐不出气，

就只好在心里无声地，叫喊了一会儿……

我小心地把它重新埋进土里，

“让它再睡一阵子，再长一阵子

等着它醒来、翻动的日子……

等着在夏天的某个傍晚，

用目光向上搭一条长长的梯子，

趁着暮色爬上高高的枝干，

像节日一样穿戴整齐，怀着明日的体温……“

夏日的阳光里，北方平原广阔的绿里，

那些响亮的唱里，

我想，肯定会有我当年碰到的那只……

3

浑红的落日里，寂静潮湿的霉味，

加深了那座黄泥土坯黒叶瓦的老房子，

它无声的咳嗽和沉闷，

好像是一头累坏的骡子停在那儿；

好像天真的要塌下来了，

周围陌生的杂草晃着婆娑的阴影，

漏风漏雨的魂灵，吐出阴冷……

好像有幻影和怪物要从里面，飘出来了……

加深了无名的神秘和恐惧……

每次经过那儿看到它，

我都会感到它比以前，

更疲倦、沉重了一些，压得透不过气来，

隔着一洼池水和几棵高大、浓郁的槐杨，

在众多漂亮瓦房的众目睽睽下，

咬牙坚持着，昏昏欲睡的样子……每天，

体内沙沙的尘埃都会悄无声息地，

落下一些……

每次我只是远远地站着望一会儿，

怕打扰里面那些安静的光阴……

多年前住在那儿的一位老人，

再也没有回来过……

它似乎还要无休止地继续等下去，

熬下去，

这对它肯定是一种伤害，仰或幸福……那时，

那个满脸核桃纹的老人，

慈祥、善良，揣一颗炉火的心，

颠着一双黑桃状的小脚，

在屋前的夕光里，慢慢地晃来晃去……

“沧桑的额面刚好泊下一个傍晚的温馨……”每天，

她都会准时地在朦胧的黎明里，

“吱呀”一下打开那扇掉牙的木门，

手里端一个装玉米或高粱的簸箕，

喉管里发出一串“咕咕”的叫声，

向前面的空地上播撒着，

就会有几只“啾啾”叫着朝她跑来的鸡鸭，

它们伸着长长的脖子对着天空，

扑扑地展开了温暖、亢奋的羽翼……

4

滴滴答答地，仿佛有人在不停地走动，

有人在小声地低吟，不愿道出隐秘；

仿佛一辆悲恸的机车，

使劲想要压抑住焦躁、疯狂的内心，下半夜的雨，

小了些，呼呼的风推搡着窗门，

推搡着整个夜晚的世界，

我的体内仿佛也刻满了风声和雨水，此刻，

我不能穿过广阔的平原和绵延的山峦，

去探视一个住进泥土和石头里的人，那年，

我们把自己藏进一处荒原的深处，

我们在布满泥水的井台上干活，

在灯火中晃动着咸腥的身影，

相互传递着夜空的温度和体内的汗水，

那时苇丛青春茂盛，

衍生孤独也繁衍欢愉，那时，

一块沉闷的钢铁终于忍不住，

亢奋了起来、蹦跳了起来、尖叫了起来，

顷刻喷出体内所有的累和苦水，

它沉重的狠和怨，

那么轻易地驯服了一条河流奔腾的青春……

体内搭建的砖瓦瞬间塌碎，

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奈，多年后，

那些顽固的血腥一用力仍能闻到；

那座倒塌的影子沉重、固执的轰鸣，

仍在梦里响起，然后是一阵惊恐和慌乱，

风把迷幻的魂灵吹远、吹空、吹灭，

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好像是一头累坏的骡子终于停了下来，

他还想要死死地抓住脸前泥水里的一株野芦苇，

还想要把砸碎的一地冷冷的光斑紧紧搂进怀里，

一滩刺目的红醒着，奋力开着，

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好像长进了泥水里一样，再也不想成为别的什么……

5

一个秋天的傍晚从田野上，

往回走，

看着落日的铜温静静地暖着，

一条花斑蛇的小路默不作声地，

被不远处一座碎砖瓦砾的废窑，

悄悄走尽，杂草丛生中，

几座突兀、孤零的坟茔，

也是暖的，

我甚至相信那些睡在泥土深处的人，

也是幸福着、温暖着的，

野葡萄和枸杞的秧叶密密地，

盖着它们：那些争先恐后的绿、红或紫，

那些酸着或甜着的，独自沉湎……

也从不会为人注意或采摘，

绵绵的目光充满香气，

“仿佛死亡也是迷人的……”

我相信它们也都是暖的，此刻

薄雾透过林木从停止的河面上缓缓升起，

仿佛充满了不安和怨气，

仿佛体内藏下了一些绵绵的魂灵或怪物，

柔柔的身子，朦朦的面颊和幽怨的眼神，

漂浮着，久久不肯离去……此刻，

一个拾荒的老者依旧在田野上晃动，

我曾不止一次看到他：孤单、厚重，

被自己压得透不过起来，

天已经很晚了，

很多的事物被自己藏了起来，

泛着寒气的蟋蟀或蝈蝈的鸣叫，

无中生有地，从强到弱……

他依旧没有回去的意思，走走停停的样子，

巨大的空旷里只有这个拾荒的老者，

填了进去：提一个玉米或高粱的白色袋子，

不时地向四下望望，

仿佛还想要用眼睛从那儿，

再刨出点什么----但肯定，

再没找到什么----空荡的田野上，

整个傍晚也填了进去，

他一再佝偻的身子仿佛弯曲的岁月，慢慢

矮了下去、小了下去，慢慢

隐藏进了傍晚那片幕布寂静的深处……

梦里落花

大气厚重．内涵丰富．点亮

巴芒

诗歌最大的优点是凝练，要舍弃一切过渡。。。
断裂、浓缩、结晶，才能发光！
个见，希对朋友的创作有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