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时光

宋勇

夏日的疆域

1

此刻，我看到的天空布满了疲倦，

沉沉的睡意缓缓地，漫了上来，在那儿，

几只落进我眼中的飞鸟依然振翼、飞翔，

领引着哄哄的雷响刚从云层中突围，

随即又转身投入另一场苍茫的博弈……

它们总是眷恋于这样的时辰，

它们总是钟情于这样血腥的峰崖，

让心跳如何在天空中雷响厚厚的寂静，

让目光如何飞快地弹拨、剪断闪电的神经……”

直到体内灌满了广阔的风雨……夏日的舞台上，

田野的胸中深埋着麦香的隐秘和魂灵，此刻，

那些纸面上迷失的情节无所适从，

一再在沉默中沉于河底，

又在雨水中高涨，

成为往昔的一剂迷药，透过雨幕，

更深、更远的地方，那片麦田的缝隙里，

一个推着车子独自行走的人，

成为了这个午后的包袱：

胸中埋着看不到的面颊，

他没有任何的雨具，雨水推搡、冲洗着他，

仿佛一只雨水中蠕动的蜗牛……

仿佛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风雨，

是一场巨大的预谋和陷阱……

危机四伏的夏日田野上，

我甚至听到了他体内哗哗的雨呜呜的风，

房檩坍塌，墙皮和砖瓦脱落：故乡平原上，

埋下祖先的地方，

埋身雨水中的独行者，此刻，

“仿佛只有广阔、平静的心房，

只有生生不息的疆域，

才能扼制住一场风雨，

扼制住广阔的阴谋和陷阱……”

2

他的脸上有一张泥水绘制的图形；

他的脚上瞪着两只永远让人心疼的眼睛……那时，

我们在春天的田野上疯跑，

在不住的奔跑中追逐着另一个自己……

没过膝盖的湾沟里，鱼虾惊恐奔逃，

水面上浸着满是泥巴的脸和

一头仿佛被火烧过的乱草……

我们还曾往一只老鼠的洞穴里灌注过开水，

然后看着它扑腾出云雾缭绕的漩涡，

跳出洞穴在我们面前狼狈逃窜的样子而兴奋不已……那时，

我们一直梦想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飞鸟：

用一张废旧年画和

几根高粱杆的筋骨，

用整个冬天的耐心做一只八角形的风筝：

天空中的那些蓝是暖的；

那些飞翔着的鸟雀们是暖的，

我们让自己跑起来、飞起来，

“让它飞起来，和众多的蓝一起，

八角形梦想的鸟，

也慢慢地，亮了起来，暖了起来……”

听阳光透过它和我们身体的响亮，那时，

那么小的他就能倔强地爬上高高的树了：

一些鲜美的榆钱优美的体型纽跳着，

在阳光中泛着令我们垂涎三尺的香和嫩……

我想象过他大把大把地，

把那些绿和阳光一起，

放进嘴里美美地大口咀嚼的样子，

嗞嗞有声……如今，

和很多次的捉迷藏一样，

他藏进了茂盛的庄稼地里，

藏进了大地的深处……

那些夕光中高大、纵深的玉米，

肯定有一棵会是他自己……

春去春来、草木枯荣，庄稼收了又种，

我也没能看到他从那儿出来…

3

肯定是幼年时碰到的几只，那时，

我在屋檐下一张瓦页的怀中，

发现了一窝刚刚孵化出壳的麻雀，

透明的皮肤中包裹着一堆温暖的心跳，

半截杏黄唇条围着的小嘴巴里，

滴出一串串弱小、幸福的鸣叫，

它们簇拥在一起，

它们是过着美好生活的一家子，

我兴奋极了，

那是一天中最快乐的一刻，此后，

在阳光很好的日子里，

我都会站在那儿眺望一会儿，

看看它们是否长大，

看着它们在天空中振翼飞翔的样子……

有时也会在未醒的清晨，

听到它们在院子的树枝上蹦跳着叫我的声音：

阳光最先照亮了它们，天空中，

那些温暖的光和蓝，

也肯定是它们想要的那种……

也以为那些无限的亮和蓝就是我自己，

那些蓝里飞翔着的麻雀们就是我自己……

它们顺着我的目光和岁月一直，

替我飞过了那些远处的云朵和光亮，

那些田野、河流和树林，

飞过了大雪纷扬的北方，

飞进了那片春天亮丽的绿里……

它们在平原天空深邃的蓝里，

发出一串串叮铃好听的声响……

4

有时夜晚醒来，

月色透过门窗的玻璃照在墙上，

它们有足够的细腻和明亮，

它们是我想要的那种安宁和温暖：

使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现在和将来，

那些亲人、朋友以至敌人，

那些一生中不停的相遇和分离……早些年，

我去了遥远的北方，

那儿的荒芜茂盛，

四处长满了苇丛、泥沙，那时，

一切都还是未知，

胸口摆放着千年的荒凉，

一些篙草斑驳的光影晃来晃去，

仿佛是一些错失和不安，善良和无知：

一朵覆盖了另外的一朵；

一片藏匿于另一片的体内……风吹过，

哗哗的阳光经过了我们的身体，

我们彼此沉默不语，

那些体内日渐泛黄的焦灼和神伤，

在黄昏时分的夕光里得到了平息……那时，

抬头就会看到一行远处的雁阵

总以为它们其中的一只，

肯定就会是我们自己……它们，

离云朵是那么的近，

离蓝是那么的近，轻轻拍一下羽翼，

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朵……

5

有很多令人欣喜的理由……比如，

窗台上的盆花里，两片哑叶错身的部位，

一点小小的嫩芽刚好在上午的阳光里，

探出一对羞涩、胆怯的目光；比如，

一只突然出现在窗玻璃上的七星瓢虫，

我看到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很久了……

好像是从玻璃里长出来的：

古典、杏黄的黑斑点花衣裙，

绸缎般穿戴美丽，现在，

“它是自己的悬崖或孤岛……”它的体内，

也肯定藏下了整个冬天的重量和孤独……整个冬天，

它只寄居于自己的心里；

只在自己的梦里，飞-----

这个温暖的时日，也肯定感到了，

春天的气息缓缓推来的样子……

看到它亮丽的脊背上，

拉开一条细细的裂缝，那件

杏黄黑斑点的花衣裙，就要旋转开了，

那么多旧年尘埃、苦水暗影纷纷坠落：

阳光刚好，寂静刚好，它们，

透过玻璃照在尾部两片薄薄的羽翼上，

我甚至看到了腹部下伸出的两条细若游丝的脚，

弹伸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仿佛一朵春天开在我的房间里；

仿佛一朵开在我房间里的春天，

就要嗡嗡地振翼，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