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诗人·2015诗歌年鉴》星芽的诗

星芽

活法（组诗）


儿童转眼就缩成了硬币
眨睫毛是危险的动作   半调子的普通话
像一种布满枪孔弹眼的糖果

为了继续活着   病入膏肓的人歇斯底里   怒目圆睁
仿佛存在足够淡漠他们突出的五官
刚上市的鱼被上帝换上新鲜的面孔

假如我必须面临一只茶杯与死亡的问题
就先抽去我惶恐的双瞳   夭折的韧带
吞吞吐吐的措辞   录制成一段CD
再把我用空的童年
悄悄摆放在硬币鲜红的一角兰花上





谈死亡

我听说过的死亡是垂直的   也有弯曲的
像我画过的盘子和秤砣   死亡毫无斤两
真正见到的时候   他们都躺进了黄土
睡下后就有几只鬼压住身子

身体里更小的病   或者毒
比如感冒   上火   偶尔的关节酸痛
我出门梦游了一圈   它们就失踪了
我夜夜漫长的失眠症   终于和身体保持了平行
月光恰到好处   朋友会再与我谈论起死亡
无关人的死亡   而是风的死亡   牧草的死亡
白云石块的死亡   是的   一旦它们的器官枯竭
由我背部中空的椎骨   我会想起更多的亲人
他们都曾鞭打过
那些死去的白屋顶   麦田
当它们从地球的一个支点
睡下去   鬼魂就会将更多压抑的事物
带入我们的身子




在中山公园

拉二胡的艺人给公园拧上发条
梧桐叶一阵咳嗽   秋天就来了
辗转于肺部的阴影   长成水潭里的鱼仔
它们碰一碰红莲
孔明灯就渐次开放了

荧光棒   玩机械鸟的   被女人从古旧明月里
碰碎的瓷   隘口雕出沸腾的公园
平行于巡警黑靴的商贩为患的公园

看来   我得转身口腹缄默之语
跳离京人掌挪命运的唱词
假扮成看客   穿一袭素绫衫


小集市

他们的影子被来往的人流
踩坏了   是废轮胎   烂掉的短甘蔗   番茄
是口袋里用不完的藕粉   他们的五官
就像被抠出面颊的
金属螺母   整个深秋   他们都在整理影子周围的
毛巾袜   奥斯曼香草   和军用茶壶
把叫买声拿一缕瓜藤串起
他们想摆出最好看的影子
像他们的姐姐   在蜡焰里垂下的腰肢
让人舍不得跨过这片湖水里
温良的骨头   他们又听帕格尼尼   舒伯特
牛仔帽如旋转的陀螺

到了傍晚   他们背着一麻袋没有卖掉的杂物
上了一辆蓝皮拖卡车
套上一件牛奶色毛毡衣和围脖




冬至

三轮车到达小镇时天已经黑透了
门舍里面吹过来的鸡鸣狗吠   挡泥板边缘
黑乎乎的河流   被天井里的一方月色
藏进瑟瑟发响的枝梢   对于今晚
十二月的冬至   银钱穿破火光扑向衣襟
脸颊似通红的油漆站牌   我的鞋底
只能黏住几株被大火葬送的名字   北极星
吐出它长长的银白色舌头

当我脑袋发涨   如一秆蒸笼中的金黄玉米
所有被自己等待的事物   三轮车背影里
愈发生疏的颜色   公鸡将喉咙塞进暖人的草窝
祖母也关上屋门   新安江沿岸的泡沫
正疯狂地窜出我的帽子




如果活

我出世入世   身体旧了   空了
再也装不下半碗清水
皮囊险些被月亮凿出音孔
有候鸟飞进飞出

越来越多的人出生得比我晚
又一个婴儿的啼哭剥开母亲的肚脐
等到我老了   离去了   他们还活在世上
代替我吃饭   写诗   刷博客
量一量一天天胀气的小腹
拿一胚新土埋掉不必要的
死在春天的爱情
并学会祭祀   在家族的香火前
虔诚地交出自己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