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公子羽 发表于 2024-4-15 17:13

父亲

父亲

从寒冬来,到寒冬去。父亲额鲁俄阴山的雪都有不化的理由
从山脚来,到山腰去。父亲更高处的村庄里,小麦、青稞和我们都有晚熟的理由
你是从不说话的山谷和田地从僻静处来,到寂静中去只背着一轮太阳过山,就找到了长眠于阴凉处的理由
你生时战事连绵,你去时万物吉祥你什么都见过了,以至于很早就找到了心无挂碍的理由
这么多理由。唯独没有我把你背过的太阳再一次叫醒的理由

我们一起做过很多事情采矿、伐木、耕种、施肥、灌溉……你说小麦有小麦的种法,土豆有土豆的育法你说七尺男儿才是矿山上的勇士你说钢筋铁骨才是森林里的王者你说打核桃是男子汉的事情,摘花椒是女人们该做的活路你说要长胡须的人就应该砌石墙、劈柴火、抡铁锤、驭烈马你说要生孩子的人就应该做饭扫屋、养猪喂牛、缝衣补裤你不一定是对的。但你教我的这些在这个名叫喀咔的村子里,从未曾被任何一个人怀疑过
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一个人做的——挣工分、做木工、做石匠、上公粮、交余粮杀猪宰羊、修桥铺路、锻铁炼钢、开荒拓野你用前半生的锄头和大汗,在骨头深处种下三女一儿你用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后半生,看着儿女一个接一个的走出额鲁俄。走得最远的那个是我,走得离你最远的那个也是我。以至于你都没有告诉我,2023年1月的喀咔我只能在午夜把你背过的太阳归还给你

听母亲说,你年轻时酗酒。但我没见过你喝酒的样子听母亲说,你不抽烟已很多年,但我见你抽烟抽了几十年听母亲说,你是闷着不说话的老好人听母亲说,你是没活路找活路的勤快人…………母亲说了很多年,我却不曾听过你说起母亲
而今,我只听母亲说——你总是站在屋顶,直勾勾地看着屋后的那棵核桃树母亲说,你看着那棵核桃树的时候,整个身子薄得就像一片将落未落的桦树叶,风一吹就摇晃得厉害。尤其是在冬天看着你,就像天空马上要降下一场大雪整个村子都白得厉害,也白得让人害怕
而今,我只听母亲说——太阳那么大,你一定是想在那棵核桃树下躲阴凉所以,就把你安顿在那里了。母亲听了大半辈子你的话这一次,不管母亲对不对,你都听一听母亲的安排毕竟这是在冬天,风刮得那么紧,把你说给我听的母亲也是摇摇晃晃的

摇摇晃晃的,还有我。在时间的纸笺上你以脚下的黑土为墨,以手指的老茧为笔在这个村子任何我不愿停留的地方,落籽成字,结穗成文而我,在远离庄稼地的书桌上,只把苦难写成诗也把告别写成梦。你总说你大字不识一个,而我总把水里捞起的月亮说给你听。说有光的梦才是不死的精灵
你从未否认过,也从未承认过你只时常说,识字的命和不识字的命是不一样的可你似乎从来没想过,我们认识的字,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那些名叫胜兹尔、鹿嘟、萨恰卡、卢卢沃的庄稼地养老了会说不会写的你,也养大了会写不会说的我那些名叫娘祖、俄普、阿亚、夏巴楞的家禽家畜会说不会写的你养着它们,它们又养着会写不会说的我那座名叫夭枣的山,那片名叫雪雅的崖你喊了它们一生,它们却没有喊出你的名字我从未呼唤过它们,它们却像你站在我身后看着我远行,也等着我回来
那个你用白色帆布缝制而成的书包,父亲,你还记得吗?你坐在麦堆上一缝就是一生,我钻进书包里,一钻就钻了大半生,就再也钻不出来了

父亲,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小时候你打在我衣服上的补丁早已成为我远行这多么年打在你心上的补丁你还记得老屋东方那座十三角的碉楼吗?你给我说它的时候,它看上去还很年轻而今我再去看它,它只剩十二个角了。不见的那个角像你柱在我梦里的那条拐杖,总也撑不起你背着过山的那轮我遗忘多年的太阳
在你躲阴凉的核桃树下,母亲笑着对你说:我是你这辈子种得最好的一茬庄稼,足够她余生的吃穿而我,跪在母亲身边,比这深冬的荒寒更荒寒

弄月之喵 发表于 2024-4-22 09:46

本想说是谁这么热爱戏服不肯脱,看了两行诗便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很压手也很压心的一首长诗,虽说行文中规中矩但总让人心会越读越重,这份认真和情感我个人觉得早已超越了文字本身
问候

【春】公子羽 发表于 2024-4-29 22:40

弄月之喵 发表于 2024-4-22 09:46
本想说是谁这么热爱戏服不肯脱,看了两行诗便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很压手也很压心的一首长诗,虽说行文中规 ...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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