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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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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4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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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去听一位中学老师的历史课
课堂上学生昏昏欲睡终于睡去了一大半
这节课讲的是隋炀帝
课堂的四十五分钟与炀帝惊心动魄的大业十四年
现在已是两个同样长度同样沉闷的时间

大业十三年,西京隋宫龙鳞渠的景明院
月光是一连串温和的词语却讲述着时代的一个怪梦
侍卫康玉听见东墙的柜中有咔咔的声音
象自己的关节之间安装了一把碎石头
之后一具尸体爬出来深深吸一口月光
尸体想笑但前世的笑容已被蛆虫吞食
它弓着背以离弦箭的速度冲出门外
留康玉一人在怪梦中徘徊

老师说:杨广是一个邪恶的君主
一个还没有睡意的学生问道有多邪恶呢
老师说:我将用以下事实向你们解释
邪恶的人才华横溢
杨广的才华可以把整个国家建成他的宫殿而且是无可比拟的宫殿

宫殿是一个很长的词语,那个老师舌头弹了一下
把它讲完就将放学一转身留下讲台上的寂寞
我们听到这个词语在以后的时空中扩展
“宫”字的两个“口”和“殿”字的元音,象征千万个中国式的方形建筑
还有万千华丽的构件在一个无底的隧洞中,下落的速度越发地快
再遇到那个老师我们都想问他你上次说的“宫殿”
这个词语究竟说完了没有,那台庞大的机器
一旦开动要多久才能完全停止它的颤动

于是这节课上老师继续讲:
杨广的宫殿中建有五大湖和北海北海中垒有三座神山神山上珍禽异草
可回眺西京远望南海贯通南北的千里大运河将南方京都的宫殿和北方
的宫殿连在一起实际上是杨广宫殿群中的一条人造内河虽然它是世界
第一大运河杨广乘着绵延百里的龙船凤舸天下美女在隋堤上为他拉纤
当时是冬天所有的巧妇都为他剪彩缎为杨花点点抛洒一天变换神州的
四季运河边造船的民夫还在水中昼夜不停地造出杨广也只能去想象的
巨船船上的一朵雕花就可以耗去十个工匠的一生而杨广的余光也不会
看它一眼其时中国就是杨广的私家梦工厂为他造一场繁华梦如果少了
一朵雕花梦也会有令他心惊的破绽

老师说,杨广是一个暴君
面对这样的指责
杨广在大业初年就觉得委屈
杨广说,不过是大家高兴
玩一场游戏
游戏中难免死伤
寡人最后还是要死在游戏里

炀帝和袁紫烟、朱贵儿数千宫嫔锦衣夜游于北海水上宫殿
海上千帆竟发船上玉箫金管歌声曼妙时月光甚好
正是玉界琼波的大繁华世界
炀帝心中感到枯燥无味

他想既然是暴君就应该有暴君的样子
整日价金玉香粉清平世界修身养性成何体统

明君把中国建成天堂
暴君就应该建造人们理想中的地狱
是神明还是魔鬼这不是一个问题
是生存还是毁灭
对于一个中国皇帝更不是一个问题

康玉的怪梦在重复这就会成为噩梦
当他又一夜看到尸体从柜子里爬出来
他猜到这座史上最大的宫殿下面埋藏着一个比宫殿更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康玉不懂,要去问隋炀帝

老师这时看见那个发问的学生也快要睡着
于是他用更低的声音讲道:
杨广其实象贪玩的小孩和所有孩子一样他是天才的游戏专家
当他厌倦旧的游戏时他可能比任何一个明君更富有想象力
他像所有孩子一样既害怕又想听恐怖的故事
不幸的是他和所有帝王一样慢慢活在不真实里,他以为血是假的故事是自己编造的
天下黔首凄厉的呼号传到他的任何一座宫殿,都被过滤成嘶哑而喜庆的唢呐声

杨广不知道他对建造地下宫殿的痴迷是否与他从小爱掘蚁穴有关
但把蚁类比作天下乱哄哄的黎民正是杨广一生深爱的一个比喻

章起振是最早进入晋王府的建筑师
其时晋王杨广尚未入主东宫
他要章起振把一个蚁穴用积木模型放大一百倍
章起振翻烂了《木工全书》也于事无补只能自己重新创建一种建筑理论
有时韩俊娥、袁宝儿她们断线的纸鸢落在他的面前
他看见纸鸢是用他多年前的设计图纸糊成的
据说洛阳贵族用他的图纸背面来写书信在当时颇为流行
因为人们都对纸张正面极具装饰性的复杂设计图着迷
但没有人能看懂这个超越时代的伟大设计
晋王杨广后来做了皇帝,章起振站在深宫中继续他的梦境
有一天章起振不经意间回头被看到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在他身后已有黑压压的上万名建筑师穿着和他一样的服饰
在一个灯火辉煌的大殿中把他的惊世理论进行不同分工的细化再设计
而在他脚下隐隐传来隆隆声,秘密工程早已开始

中国高丽扶桑南越蒙古吐蕃爪哇大食波斯贵霜龟兹天竺
梵衍那巴米扬共计七百邦国数以百万计的民夫
从西京仁智院的一个地洞源源不断地驱赶进地下如同
一条无穷长的蜈蚣象思绪钻进中国人深邃的记忆
炀帝尽日看着他们,一队回穴的蚂蚁乃哈哈大笑
名将麻叔谋坐在胡床上守在洞口却有些苦恼
他的头发日渐斑白他的志向不是开拓地下的疆场

快要下课时,多数学生醒了过来听见老师说:
中国历史以焚烧宫殿为过渡段来划分层次将会相当准确
阿房一炬,焦土满目,不烧却前朝的象征
本朝的宫殿将会和它重叠象粗劣的版画套印模糊不清
如果杨广的宫殿能得以保存就是历史学家也将在绵延的荒淫中
残暴的大业年号里迷失被困
历史老师给历史定了性,给隋炀帝盖上棺
用一个钉子般尖锐的词语钉进棺材板放学了
我从后排走上来和他握手并违心地赞赏他的讲解
四十五分钟的理论如何能为杨广画像
也不能为当时任何一个民夫画像
即使是四十五行诗也不能除非是四百五十行

康玉有时夜半醒来
才明白他做的梦都是现实
而荒诞的现实才是梦
大业十年天下如梦魇
六十四路烟尘八方冲击隋王朝
焚烧的宫殿烟火不断

这天炀帝将各州府县的一摞告急文书抛洒在脚下士兵的头上
满面春风,他自己也没料到这场游戏会如此有趣
上月麻叔谋密报在地下宫殿第九层,掘开一座始皇帝的地下宫殿
宫中尚有数万秦军已成为活尸
炀帝说等等,活尸这个名称是谁想出来的
麻叔谋谦恭地说:是微臣昨夜出恭时想出来的
炀帝大为赞赏,麻叔谋也很得意

于是抬上一具活尸取下黑布
活尸在地下生活得太久,一见阳光顿时双眼化作泥浆惨叫不已
象化石还保存着一些生命的信息
活尸还记得人世的一些简单的词语
炀帝研究了数月
发现他们为了适应地下的环境
已发生了奇特的变异
想着自己可以和战无不胜攻灭六国的秦军决战,打败始皇帝统一地狱
炀帝兴奋不已

康玉知道是要和秦始皇的军队在地下作战
他更坚信自己在梦中
当他在地下深处被他梦见过的秦军活尸撕扯开时
他庆幸自己的噩梦终于要被惊醒
哦,那一刻他看到家乡明艳的桃花下妻子安静的背影
妻子回过头来娇羞一笑长着一张活尸的脸
大业十年冬,三万隋军被地下秦军全歼无一生还

大业十一年,杨广巡幸他的地下宫殿——蚁宫
许庭辅、宇文述、麻叔谋、虞世基四人陪同
钢索垂吊的龙椅形铁笼,在一条垂直的隧道中向暗黑的世界快速下降速度越发地快
炀帝透过铁笼看见
一层层地宫向上飞快地退去,那种情景他也无法比喻
万千蚁民在层层地宫中挖掘搬土开凿通风孔
他们喝着黄泉水吃着地底深处暗黑的生物和泥土
两眼如旧的玻璃珠只能看见不发光的事物

炀帝不禁泪流满面唏嘘不已,他对四位大臣说
后世以我为荒淫之暴君,请看
寡人数十年来炼就的地狱军队,前世君王何如我哉!
寡人苦心经营国家,不意天下人负我
众皆称善
炀帝又问:昔日三百六十万丁夫如今还剩多少
麻叔谋道:还余十万,皆有不死铁骨,已类秦人活尸矣
炀帝称善,乃指着地狱丁夫说:他们比秦尸更强,因为他们还有情
这时一具丁夫转过头来,僵硬的脸上流露无限对亲人的思念
众皆称善

大业十三年,炀帝御驾亲征
率十万蚁宫军队大败秦始皇活尸军,俘虏始皇帝
是年冬,纵横地下九州
在一座座古代帝王的地下宫殿上插上大隋的旗号
这场战争的高潮之一是隋炀帝亲手为始皇帝松绑
一时间地狱中群尸乱舞
隋炀帝的事业到达巅峰
一个黑暗潮湿的年号在地下传扬

大业十四年,唐王李渊在地上攻入西京宫殿
通常意义上的隋王朝覆灭,炀帝不知所终
是夜,李渊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妖氛仍存告诫部属须谨慎宿卫云云
但他也不能料到一场人尸大战就在今夜宫中三更
秦琼第一个看见炀帝从地底下爬出来,他的脸上带着孩童恶作剧的笑容
黄袍褴褛掉下一串串蛆虫

他对秦琼说
如果你们对此感到吃惊
寡人将非常高兴
大家开心嘛
我只是想让天下人再大吃一惊

第二个爬出来的是麻叔谋
他立刻和秦琼扭打在一起
第三个爬出来的是秦琼景仰的前朝圣君汉武帝
百忙之中秦琼向他拜了两次,如果不是隔壁的尉迟恭招架不住关公的大刀屡屡向秦琼呼救
秦琼还准备向武帝行君臣大礼

逾时,西京宫中遍布活尸炀帝的地下军队比他地上昔日的隋军多出十倍
唐王李渊冷静指挥步步后退终于坚持到鸡鸣三声
地狱军队瞬间钻回地下初日阳光中还活着的人象做了一夜噩梦
更可怕的是谁都知道这场噩梦今夜还要再做一次一直做到死

正如中国的“宫殿”这个词语一旦说出来就永远也不会停止
英法联军的大火烧不尽它的精神和伟大的艺术内蕴
还有那些万千工匠凝聚其上的精魂
你自然可以毁灭中国,但你毁灭不了地下深埋的千年光阴
象钻石、象煤炭、象石油、象骷髅、象铜器
每一个中国的朝代都深埋在地下深处,镌刻在岩石中心
象黑色岩石的心脏岩浆般的血脉还在流动
这才是历史老师要给你们讲的中国历史
就算我只是个饶舌诗人你也不能否认地下还有一个五千年的中华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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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5 00: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历史与现场往来穿插,有玄幻的感觉。舒述语言成熟老练,有可读性与探索性。欢迎墓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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