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湖，大情感
文/执人默笔
季飞整夜都在大胡子的酒吧喝酒，看盼盼唱歌，时不时送个花篮上去，他在幽蓝色的灯光下摇晃酒杯，杯里的酒也幽蓝深邃，他看着台上几个人疯狂舞动，看着一点点模糊下去的场景，他感觉他的世界也跟着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当年他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背着一身债务到处打拼，从做酒吧的小服务生开始，他学会了调酒，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周旋于各种不同脸面的人之间，后来因为将酒不小心洒在客人的鞋上，被人打了一顿，又被酒吧老板炒了鱿鱼，他狼狈不堪回到住处，却只见一片火海，出租屋一租户用电不当引起火灾，将整个楼烧的惨不忍睹。
他绝望地坐在警界线的外边……绝境处季飞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家里的债务还等着他去还，父亲还等着他微薄的收入治病，母亲因为丢失的妹妹早已经神志不清。他一个人在街上走着，许多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会抛来轻视的目光，他低着头就那样走着，春天里的风带着寒意拂过，他身上的衣服显得那样单薄，他环抱着双臂，来到一个大楼门口的台阶坐下，他没有勇气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更没有勇气看他们异样的眼神，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像一只泄气的球瘫坐在那里。
这时候一个人从他身后的楼里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跑过他身边时一只脚还蹭了他胳膊肘儿一下，他下意识抬起头，又有一个女人追出来，边跑边喊“抢钱了！”原来季飞身后正是一个银行自动提款机。
季飞来不及多想什么，从台阶上爬起来就去追那个先跑出来的人，因为季飞瘦高，以前在学校比较喜欢运动，腿又长，跑出去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个人，他一拳就打在那人后背上，周围的人看到，也赶上来摁住那个跑的人。
后面追出来的女人上前就把前面跑的人手里的包抢了过来，季飞见众人把那人摁住，上前骑着他一顿乱打，边打边喊“让你走路不长眼睛，让你踢我胳膊！让你抢钱，让你瞧不起人，还敢打我吗，你打呀你打呀！”众人被季飞的行为弄蒙了，纷纷撤到一边看着这出好戏，那个女人抢过自己的包，见季飞打人的情形也吓傻了，围观人群中有人说“别打死了，快送派出所吧。”
那女人这才缓过神来，随几个人上前拉起季飞，此时抢钱的人已经被季飞打的爬不起来，见季飞已经从他身上下去，这才捂着头翻过身“啊！啊！”地叫着。围观的人只是七嘴八舌议论，却没有人去报警，女人对季飞说“谢谢你！”然后对围观的人说“谢谢大家了！”
女人掏出一百块钱递到季飞手里，季飞没有多想，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百块钱，随后围观的人和这个女人就都散了，留下季飞和这个挨打的小子，这小子见人都走了，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狠狠瞪着季飞“你还不走？”
季飞手里捏着一百块钱，看着地上的男人，个子不高，穿一身深绿色迷彩衣，看样子已经很久都没有洗了，再加上刚才在地上被一顿蹂躏，更显得不堪入目“你为什么要抢别人东西？”季飞恨的咬牙，他觉得现在的他和这个人似乎有着几分相似，穷困，落魄。
“你这么喜欢管闲事，那你送我去派出所啊！”那人站起来并不着急拍打身上的尘土“至少可以有口饭吃！”
季飞听到此，更是气愤“没饭吃倒还有力气抢东西！”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居然伸手帮那个人拍了拍肩上的土，那人也愣了“你要干嘛？还没打够吗？”
“你今天运气不好，遇上我心情不好，而你恰好踢了我一下。”季飞突然感觉这个人其实像自己一样可怜，对自己刚才在他身上的发泄顿生小小的内疚。那人又一愣，似乎在回忆刚才短暂的一幕中是否真的踢了季飞一脚。
季飞将一只手搭在那人肩上“走吧。”那人有些傻眼，“干嘛，真送我去派出所？”季飞轻叹一口气，将另一只手里的一百块钱晃了晃“没吃饭吧？”那人歪了歪头笑了。季飞看他模样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坏人，抢东西也很不专业的样子。
两人在一个小餐馆饱餐了一顿，季飞知道了这人叫孙小虎，比季飞大十几岁，为了筹钱给相依为命的爷爷治病跑去赌钱，等他赢到钱回家，爷爷却已经离他而去，伤心之后他又离开家乡来到这里，手里给爷爷办完后事剩下的钱又不小心都丢了，他就这样到处游荡，没有家，没有去处，到工地上搬砖扛水泥就在工地住一晚，工地上没活了他就去捡垃圾换钱维持生命，季飞听到这里问“你不是会赌吗？”
孙小虎笑了笑“赌？那是毒。不到万不得已……”季飞看了看孙小虎的样子，心想，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么样才叫万不得已？
“我反正就一个人，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死。”孙小虎说完继续喝了一口酒。
季飞看着他，这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他对生活没有任何概念，他是一个流浪的人，一个心已无处扎根的人。
“那你教教我。”季飞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他心里背着太多东西，他需要有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孙小虎愣愣看着季飞，是的，在孙小虎眼里季飞也是一个落魄的人，季飞对孙小虎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家里的情况，两人同样落魄，反到没有什么不能说更没有什么不可信的事。
“好！”孙小虎答应了，并说“我可以教你，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可以动用这个。”
孙小虎开始教会了季飞赌，如何赌，如何赌好，如何好好赌……他们俩就这样今天在天桥下，明天在小区外的垃圾箱里，后天在工地外的铁栅栏下，度过了漫长的半个月时间。
季飞学会以后，孙小虎就走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我必须要四处游荡，有一天我会连爬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季飞并不很明白孙小虎话中的用意，但还是尊重他的意思，就此分手。
季飞开始四处找工作，他的一身衣服早已经成了油纸，到哪里都被赶乞讨者一样赶出去，最后他在一个结束工程的工地找到了清垃圾的活，与他一起清垃圾的还有四五个壮汉，整个小区二十几个幢楼周围的垃圾用不上几天就会清完，季飞边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边与围在一起打牌的“工友”说笑，突然有一个人敲了敲地上的碎砖“咱们这样玩也没意思，不如小赌一把，赢的去买酒怎么样？”季飞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都热情高胀的样子，黝黑的脸上露出贪婪的小白牙“来，赌几把！”季飞搬了块碎砖坐下。
几局下来，季飞赢光了他们手中的钱，然后拍拍屁股，拿着钱买酒去了。
那几个人心里不服，第二天仍叫赌，季飞又一次赢光了他们的钱，然后他买回酒，盐水壳花生，几个人吃喝一顿，第三天就散了，因为小区的垃圾活干完了。
季飞拿着工钱和赢来的钱买了个二手手机，急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父亲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姑姑电话里哭的说不全一句话，母亲仍旧是痴痴傻傻的样子，姑姑说一个多月联系不上季飞，他父亲的药马上要断了，邻居也不肯再借钱给他家，季飞咬着牙挂断了电话。
季飞来到码头打听了几天，跟着一个货船搬货偷偷跑到了澳门。
这天晚上，季飞换上白天在地摊上买的衣服来到了地下赌场，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大家都在赌筹码，他在几个赌桌边上转了几圈，了解了一下筹码，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对面一墨镜男咬着烟斗“赌什么？”
季飞撸起一只胳膊上的袖子，露出黑黄的皮肤“这只手！”
“哈哈哈哈！”墨镜男大笑了几声，季飞的身后马上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他后面。季飞低了一下眼皮没有说什么。
孙小虎教给季飞的出千手段，高明到那些老家伙各种监督各种仪器没有探察出来，季飞一连在赌场四天时间，赢了一千六百万，他打赏了赌场内的服务生们，摇摇晃晃出了赌场。当他黑着眼圈走出来的时候，阳光一下子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感觉到孙小虎说的话有股力量在掐着他的喉咙，他感觉呼吸极度困难，但他此时必须保持清醒，姑姑抽泣的声音在耳边辗转不停，父亲痛苦的呻吟像针尖一样扎着他的眼睛，他用力搓了搓额头，一直搓到眼睛，搓到鼻子，搓到下巴，他下巴上的胡茬扎在麻木的手心，他拉了拉身后黑色的背包背带，微微睁开眼睛，向码头走去。
季飞赢到的钱一部分钱留在了码头，留在了渡他到澳门的船上，他下了船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银行往家里寄钱，第二件事就是来到炒了他鱿鱼的酒吧，扔下一堆钱强行买下了那个酒吧，酒吧内的所有人都被他赶走，他重新招聘了新的工作人员，就在那时候，他认识了大胡子，之后因为经营不善，他把酒吧转手卖给了另一个人。大胡子也在那时候离开了酒吧去了别的地方。
季飞的父亲后来病愈，母亲也送到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季飞把手中剩下的一部分钱置购了一套房子，那一年季飞十九岁。后来在机缘巧合中季飞应征进了部队。在部队的三年时间里，他看了大量书籍，弥补了他没有读大学的遗憾和缺失，也学会了很多东西，因为在模拟演习中犯了错误，有记过记录，复员后他又继续游荡起来，他四处做零工，做两个月就跑到另一家，再做两个月又跑掉。
这样又过了一年，他跑到一个风景区做导游，认识了江子卿，江子卿刚刚踏入社会，一直梦想做传媒公司的她遇到了沧桑的季飞，季飞的成熟深深吸引着子卿，两人频繁交往起来，在季飞的心里，这个江子卿清纯可爱，举手投足贵气盈然，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两人在交往中季飞得知江子卿有意开一家传媒公司，经历复杂的季飞恰好也很喜欢这个职业，于是两人就紧锣密鼓筹划着。季飞卖掉了以前置购的房子，子卿从家里拿了一部分钱，以百分之五十一和百分之四十九的投资比例开起了这家传媒公司。经过十几年打拼也有了现在的规模。
由于两人一直忙于事业，而季飞又天生不是安于一处的人，所以十几年来二人谁都没有谈及婚姻事。
晚上七点，西餐厅。音乐柔美，让人陶醉。江子卿切着牛排对季飞说“你们什么时候回老家？”
“也是明天早上，具体时间还没定。”季飞喝了一口干邑“对了，我有样东西给你。”季飞说着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江子卿抬头一看“干嘛送我这么俗气的东西？”季飞一愣“俗气吗？你不喜欢就算了。”季飞假装要把盒子放起来。
江子卿抿嘴一笑“俗气的人送什么都俗气。”她抬头看着季飞说“要不……我也俗气一回？”季飞笑了笑说“千万别勉强！”
“勉强一次也无妨！”江子卿眨了眨眼对季飞说。季飞慢慢打开小红盒子，里面一个颈链，一个黄金手工打的老戒指，江子卿一看，噗一声笑了“我说你俗气，你还真做样给我看啊，哪有这么搭配的！”
季飞一脸严肃说“链子是姚苗帮你挑的，戒指……是我妈让我给你的。”
江子卿也收起笑声看着季飞“你……这是什么意思？”季飞上次回老家，季飞的母亲把自己结婚时父亲送他的戒指递到季飞手里，因为季飞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媳妇，有了家庭，母亲说既然这样，那就把这个戒指给你的媳妇戴上吧，其实原本季飞是想把这个拿回来给李玉的，但他回来收到的是李玉结婚的消息，便把它收了起来。
此次去姚苗那里寻找自己的妹妹，江子奇对季飞说的话让他思虑很久，他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很对不起江子卿，江子卿无欲无求爱他包容他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给江子卿一个完整的答案。明天他要带着自己的妹妹姚苗回老家，他要告诉母亲那枚戒指已经戴在自己的媳妇手上。
“子卿，嫁给我吧！”季飞拿着戒指戴在江子卿左手无名指上，江子卿没有拒绝，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想等到这一天吗，她愣愣看着季飞，频繁眨了眨眼，抽了一下鼻子说“你干嘛搞的这么肉麻。”
季飞咬了一下嘴唇“不回答就是同意了！”说完举起酒杯“来！”江子卿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她举起酒杯，两人的酒杯互碰了一下“替我跟老人家问好！”季飞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江子卿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生意外，当季飞赶到医院时，江子卿已经停止了呼吸，季飞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两只手顶着额头，他心里乱极了，与江子卿这么多年在一起，他始终都没给过她任何承诺和希望，就在昨天，他给了她承诺，给了她爱的讯息和温暖，一夜之间，她就走在冰冷的世界边缘，他不敢多想，他也无法让自己多想。
而后面临的是江家的大小事情，江子卿的父亲生死未卜，妹妹深陷情感纠葛，弟弟又暂时不能接管家里的事，两家公司无人管理，季飞这个“未过门”的女婿又承担起所有重任……
几个月后……苞润如玉的含笑花已经开始凋落，“‘自有嫣然态，风前欲笑人。涓涓朝露泣，盎盎夜生春’，这么美好的笑容怕是再也没有了。”江子捷轻抚着即将残败的花瓣感叹不己，季飞转过身看着停在一株含笑边的江子捷，听到她的感叹后说“你知道聚八仙吗？它真正的花其实很小，而周围的灿白如玉不过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蜜蜂来为它传播授粉……含笑虽美，幽香若兰，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但这样肆意的释放，使它残败后让人留下更深刻的伤感。”
江子捷抬头看着季飞笑了笑说“曼陀罗妖艳却能致命，它不像罂粟一样先让人成瘾，而后在浑然不觉中死去。”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多种一些鸡蛋花，米兰或者向日葵吗……”季飞摆了摆手示意江子捷跟自己上楼。
今天是安排江子卿的妹妹江子捷接管总公司事务的日子，季飞交待完一切后送走江子捷，一个人瘫坐在办公桌的椅子上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靠着椅背，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他永远记得在景区第一眼看到江子卿的情形，江子卿一个人游玩，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运动装，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她的眼角上挑，眼睛里闪着深邃多彩的光，整个景区的风景瞬间黯然失色，他也永远记得，当自己投入地讲着景区的历史，讲到情绪高昂的时候，因激动而扬高的声音而引得她惊骇回眸，那甩动的马尾，那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一刻季飞的心就已经被江子卿占满……
而后来的时间里，忙碌冲淡了许许多多回忆，他忽略了那么多珍贵的情感，他的不稳定性开始淋漓尽致地发挥着作用，他一次次抛掉回忆爱上了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女人，包括李玉，包括那些他已经记不住名子的女人，他沉沦于那些莫名的温柔乡里，让自己的生活颠簸如雨，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最初的真爱，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孤单无助，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重来，他愿意放弃所拥有的一切，让自己只停留在那片景区的某个地方，永远都不走出来。
雷达卡
发表于 2016-5-25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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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3 2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