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蝶小妖《绿蝴蝶》

邓迪思 · 发表于 2015-4-30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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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削瘦的背影，一条忧郁的马尾辫，在暮春的气息中，闯入。
　　蝶小妖，这个名字不够严肃，嫩了，还带着几分媚气。我猜她会喋喋不休地说一堆话，然而不，她沉默不语，轻轻的几句，滑过。与预先判断相反时，生命就无法平静，至少你会注意她，甚至会怀疑她，真的是九零后女孩吗？
　　一天又一天过去，一年过去了，她像是住在冰屋子里，除了工作交流以外，几乎没说过别的话，能够显露她内心的话语都被冻结了。这个眉毛像男孩一样浓密的女孩子，假如她真的是一只蝶，那么总是躲在叶隙间，翅膀是透明的。
　　她既热情又冷默，像她的诗一样。
　　“一种比陌生还黑的黑/侵占了夜/欲望是过客/在黑色之上高高悬起/不肯低头”“再不想再做一只忧伤的蝴蝶/相交或者平行/都不能左右我”“光阴不肯反悔/我痛击键盘/剥开懵懂的外衣/没有惊动任何人”《懂事》
　　这个居住在大上海的女孩子，对喧哗的世界保持着一颗柔软的戒备心，她总是在逃避，不会反抗，但也不会接触，像茧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领略黑暗的美，抚摸着空气中的伤感。她不是伫立在地平线上的，她的思想是飞翔的，或许不够高，但她在飞。
　　“你遗下的/这一大片阔叶林/一些人在疾走/一些人停下。一些人交错而过/一些人离开”“再次写到森林。再次写到隐痛/有人在时光经年里/披风而过/有人涂抹着/内心的一声轻叹”“而我，在树的顶端/再也/望不见你”《再次写到森林》
　　她能够以俯瞰的视角来观察茫然的生命，并带有感性的哲理，超然的心态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诗里有一丝绝望，决绝的。不是对情的割舍，而是对价值的割舍。她在树的顶端扑动着翅膀，透视了森林的迷障，不愿随波逐流，她要沿着自己的理想轨迹单飞，无论风雨。
　　很少有她这样抵制物欲侵蚀的年轻的心，我们都曾年轻过，但将时光之针逆向回拔时，谁也不敢说自己未曾受过诱惑。
　　“这一天一夜/逼迫我失语”“胸内的积液/不停翻滚/灵魂跑到外边”“白与黑/更像一次挑战，在城市倒置”“一只西瓜虫直线爬过来/在我手掌上/把伤口包围，密不透风”“繁华的背后，像极了一个借口/我只来得及，捂紧一只耳朵”《另一种借口》
　　繁华的借口，是私欲私利掌控的，就像各自为是的车，沿着欲望奔跑，并在路口堵塞。在一个人为财死的时代，交通信号灯已然失灵，潜规则倒置了道德规范，将生命挤压变形，但无法视而不见。小妖只来得及捂住一只耳朵，是对时代形象的描述。也许每一个人的灵魂都被分成两半，一半在适应，一半在挣扎。
　　“我匿迹人群/一言不发/身子低于风声/穿过一群正在唱戏的人”“心一直凸着/满眼都是，切开的日子““美，落满尘音”“一根铁轨，凹陷到骨子里”《凹凸之美》
　　蝶小妖擅长以贴切的形象隐喻世界，这首诗以简洁的手法刻画了一个凹凸不平的人间。凸起的是大众所追求的生活，然而是被切开的，犹如伤口；凹下的是小众选择的，没人理会，布满灰尘。小妖置身戏外，厌倦了那些低劣的表演，她太聪明，我总以为她这个年龄是看不透世事的。但聪明的人最容易受伤，身上会留下一根穿骨的铁轨。
　　在我看来，很多诗都是游戏，大量流行的技巧湮没了诗的个性，不断重复的陌生化表达已然没了陌生的味道。没有一种文体比诗更造作，诗的装腔作势比任何虚浮更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当一种自然的、小清新的诗冒出来时，会觉得异样的受到触动。比如小妖写故乡的那些诗，没有技巧，几乎是直刷刷地流出来的。
　　“这片枣树林，是爷爷栽下的/枣树下/那个微微凸起的土墩/里面住着爷爷……”“一小片一小片叶子/的牵挂。构成我眼中最美的风景”《枣树下》
　　“我回家一次/它们就亮丽一些。我越接近/它们越灿烂/春天的小鸟，带着梦回来了”“飞翔的幸福，在村前轻声划过/抵御一切孤独和流浪”《寻》
　　幸福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然这个时代的复杂性垄断了简单。简单是没有市场的，转基因式的生物分子组合破坏了天然的美，美需要标新立异才能脱颖而出。于是我们都忽略了简单的才是最美的，天空与大海的交际处只有一条线，内涵却是无穷的。
　　小妖正是豆蔻年华，一个憧憬爱的年龄段，她写了许多情诗，这些诗，我只能说，够克制。
　　“思念是掠夺者。搅乱我的布局/一个陌生的下午/它攀上东方明珠的塔层/一圈一圈/向上”“最后，它在塔尖倒立/冷眼旁观/这层层的细枝末节，是如何窜上天空的”《思念的层次》
　　不写思念对象，只写思念本身，体现了她对艺术的把握力。思念不断加强，直至天空，而她又用冷眼旁观这样的词来削弱情感的浓度，这样的手法，不多见，但有味道。如果把思念二字换成一个与思念无关的物体，那么，诗就有超现实主义的意味了。小妖还不会偷换概念，她太真诚。
　　真诚不等于没有深度，她在拓展诗的宽度与深度，不断地拓展。有时为她的探求而悔恨，因为我让她挖掘的，不免想，这种超越年龄的提高是否破坏了她享受生命的乐趣呢？她似乎没有什么阻碍，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你看不到她的极限在哪里。
　　有一首诗叫我吃惊，吃惊得足以把眼镜掉到地上。
　　“终于，死亡这个话题/被摆在了面前/其实她不从容/也不镇定/体内的翻滚，显微镜无法显示”“人生是一枚硬币/她说。这铁质的弧度/这圆形的悬疑。正面反面/没有答案”“城市这么拥挤/她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奇异的蓝。下一秒，却要被迫活到天上”“灯光扑过来/要把她撕开/把她生命的芳华，堵在一扇门之内”“她说她看不清自己/却看清了这个世界”《听一个中年女子谈及死亡》
　　这首诗意象深邃，小妖似乎学会了以哲学家的眼睛看人生，从容不迫，深沉中又故意玩一把，她在甩话题。切入一个话题，再甩到一边，貌似甩出的与前面的无关，但加深了话的意味。我知道高明的哲人是不会一本正经的，总是很狡黠，他们擅长在话语中打斯诺克。有了足够的人生经历，头发至少半白，并且对世上的事不那么在意，才会优雅从容地玩人生。我不知道小妖是怎么学会这一点的，她还小。
　　必须得佩服她的洞察力，在这首诗里，她对中年女子的观察极为敏锐，似乎看透了她的每一个心思，微笑着看透的。这首诗并非谈死亡，也非谈人生，也不是谈世界的。就是在写一个女子，一个女子成为诗的核心象征，她的言谈构建了怪异的形式，而形式又构建了哲理。人生的荒诞瞬间被揭得清清楚楚，仿佛剥了一层皮，血淋淋的疼。
　　门成为这首诗开口，上帝之门，宽门和窄门。阻挡生命的门是宽门，芸芸众生都在涌向宽门，而宽门的背后是地狱。
　　这首诗有一个大的意象，然后被分解成几个小意象，无论硬币还是灯光都有着独特的意义，甚至蓝也可以做出若干种解读。女诗人多数是感性的，自我的，拘宥在情感空间里。而小妖在这首诗里跳出来了，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空间，她不仅隐喻哲理，还借一个偶然遇见的个体生命折射了整个人类的历史境遇与荒诞意义。但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慢慢地熄灭烟头，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公路上，想必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车声不断地弹在窗玻璃上，碎掉。
　　后来，我想，其实一朵花里也有雷声。
　　生命，以你想象不到的勇气，剖开了长长的一条路。
　　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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