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鸿作品：《秋思》

瘦西鸿

《秋歌》


1
这斜垂的头颅
更低于秋天的枝条

梦已熟透
一颗苹果在天空跳舞
踩着酣声碎裂的锋刃

树下蜷缩的蛇
口中吐出炽烈的火焰

暮色里
一丛足音在原野上松土


2
容我独坐在一片落叶的阴影中
这是秋光的赏赐
几瓣从叶间的枝丫中垂落的太阳
在我脚边散步

这被镂空的身体像一只灯笼
洒在周边的光斑
是走失的部分自己


3
一簇桂花嘟着香气的嘴唇
赶很远的路
悬垂在阳台的边缘

看不见桂花树
鼻子也正被秋风堵塞

一架阳光的梯子
斜搭在我的肩膀上
香气们爬着梯子拂过那些尘埃
很快就要上来


4
坐在山巅上看着
一群果子下山了
一群树叶下山了
还一群阳光  一群盲眼的蝶

这有些秃头的下午的时光
流逝的声音小河一般明亮

突然一只盲蝶的回眸
黑暗和寂寞一样
纷纷漫上山顶


5
晚星伫立在我头顶
眼睛一眨一眨
流出云朵般大团大团的声音

山涧的雾像束腰的少女
伸着懒腰

一盏两盏的灯火催她回家
而那条小路上却堵满了谎言般的落叶


6
割草机轰鸣过后
整个早晨杂乱无章

满地草茎像昨夜梦里
掉落的头发

一洞木窗背后粉红的帘子
长出秋风般的眼

割草人走了
满地浮起一层醒目的秋露


7
仰望星空
直到把眼睛望成满天星星
直到把自己望成一棵树上的蝉

蝉声潮水般退去了
谁也不知道蝉去了哪里
只有我在这里像一只巨大的蝉蜕


8
一群蚂蚁在急忙赶路
它们会看天象  料知秋雨将至
它们还抱着一颗硕大的地瓜
这足够把生命维持到来年秋天

我却突兀在半路上
不去看谁的脸色  也不怕被雨淋湿
我心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我总是搬不动它


9
湖边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足足坐了一个下午

从背后望过去他并不完整
只有头颅和上半身  其余都是椅子
椅子下面的落叶越积越厚

我一直在等他起身  然后自己坐过去
整个秋天很快就要过完了


10
我想赞美这座城市
树干般崛起的高楼上
那些树叶般鲜活的工人

但秋天来了
他们也会很快从树上落下来


11
我会在秋天去爱一个人
她已成熟  并将渐渐老去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狂热地爱她
爱她一件件脱去衣服  毫不犹豫地
露出她自己


12
一路走过来  我的双手溢出秋天的味道
身后的影子也比夏天长了一寸

我还将继续把影子走长
一直走到冬天
直到把它走进雪里去




《秋雨》







1、



这视野中滚涌而出
浑圆的一滴
它来自我体内

穿越时空  那么多事物把影子
投进它透明的晶莹

迎候随之而来的那一瞬：迸裂


2、

等下完身体里的这些雨
我已如空濛的苍穹
蓝得只剩下蓝

等下完身体里的这些雨
我再没有云
用来隐藏空虚的脸



3、

很多时候  我的视野
都是一张苍白的纸
盖住灰蒙蒙的尘世

一滴秋雨落下来
它无法洞穿我的视野
它只是打湿了那张纸
并把尘世包裹起来


4、

一只鸟在秋雨中飞行
它拉出的纬线  与雨丝的经线
共同编织出孤寂

它越飞越远  运走了雨声
它还会飞回来
擦掉那些纬线  让雨无法编织

一只鸟坐在雨里
它的羽毛  随雨水一起
离开它自己


5、

它们挥着透明的鞭子
赶走了所有的人群

有人躲在屋檐下商量生计
它把他们的声音也赶走了

荒无人烟的尘世
它们正在鞭笞时间


6、

天很快就要黑了
而我还有很多的雨
没有下完

我不想在夜里下雨
不想打湿你们的鼾声
洞穿你们的梦境

但我不得不让眼睛决堤
我怕我最终忍不住
自己的溃败


7、

摊开手掌  看一粒一粒的雨
在我的掌上开出美丽的花朵

它们瞬间的绽放  瞬间的凋零
都是如此触目惊心

如此让我着迷  让我忘记
我浑身已被雨淋湿




8、

就算是我  在天空怀抱那么大一朵云
沿着时空垂落  湿漉漉的丝线
在坠地的瞬间  也不一定有那么大一滴

就算是你  从高空悬垂的黑色乌云
穿越滚滚红尘  沉甸甸的珠滴
在炸裂的瞬间  也不一定有那么透明

偏偏是这雨  一滴就是一个秋天
偏偏是这雨  一颗就是一段奇迹

就算是你  一想到秋雨眼睛里就会有涟漪
就算是我  一说到秋雨周身都将升起寒意


9、

几滴细小的雨  跑很远的路
躲在草丛里

这是我良久仰望苍穹
从身体里  赶走的几颗星辰

它们像我的爱情
要先懂得隐藏  才会炽烈地蒸腾


10、

遥看远山之巅
一朵野菊花  手执黄色灯盏
它饥渴的唇  开得一瓣一瓣

而雨还在我这边


11、

一个女子  坐在我身边
哭
她的额头很空  眼中蓄满乌云

一个女子在哭  却没有眼泪

她就用那些声音的绳索
捆住我


12、

我和这个秋天势不两立
针锋相对

但为什么它下雨我就颤栗
它落叶我就掉落头发

我和这个秋天相偎相依
惺惺相惜

但为什么我阴郁它就秋高气爽
我痛哭它就秋光万里


13、

摊开白纸
把一粒粒的雨  种在纸上
秋意弥漫下来
满纸浮起透凉的露滴

当白纸在我眼眸飘起
那些雨粒  绣在视线上
那些露滴般的秋意
又弥漫我全身

我领着这张白纸  在尘世流浪
是雨丝将我们缝合
是雨丝让我与露滴
彼此惦记  不离不弃


14、

秋雨是一位织娘
细密的针脚比心思还多疑
雨有多宽  秋天便有多宽

柔软的秋光被绣出花纹
一个少女  像一枚针
总有锥心的伎俩让秋天满脸浮起浓雾

一个诗人在晨间写诗  秋雨落满白纸
像谎言的叶片  被一根白发串起
在雨中淘洗  日子明亮
如一串少女胸前的珍珠项链

这淅淅沥沥的低述
如此宽阔  宽过秋天的脸庞
和少女的内心


15、

月夜  一群箫声在细雨中赶路
桂花在落  箫声迷路了
月下吹箫的人
迟迟不肯回家


16、

湖面上  一枚柔软的针
正在划动古老的唱片

在喧嚣的尘世  播放静
唤醒一支红荷
她鲜嫩的唇舔到雾里的月光

褪在一旁的绿裙
独自在水中濯洗一脸的皱折

月夜的秋雨似弦  风的手指拨弄的雨珠
悄悄走到了湖岸之上

沉戈

一诗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