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十则）（给J，顺祝生日快乐！）

林朱

镜像（1）

从一幅假定画面的静置与执拗中

找出其中那个恰当的人

连日来反复对视却一无所获

始于一，及至数瞳繁生

每一次被捕捉到的

都在我们之外，甚至不能确定为无相

我们总是试图打开它

或者搬开它，并想着自我设定的那个人

从中走下来

即便他是另一个陌生人

瞳仁中依然空白

作为一面镜子，它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镜像（2）

进入般若波罗蜜多之夜

镜子放大余空

它们之间，两个孩子站成半枯之像

前世到今日，止为瞬间：

其中一个掉下一片叶子

另一个生出一枚细小的菩提

关于源头与身世

他们心照不宣

对未曾现身过的影子

也有着各自的变异描述

每当夜半，他们便从一处空白转向另一处

旋急又弄瞎独自一瞳

他们无意看见

五蕴之外的灰，是物理虚像中无法藏匿的幻灭

镜像（3）

每日在两面摇摆无定，偶尔

被强烈吸附，唯穿越之惑方可释放

又被车轮悖论所阻滞

想象等距的瞳孔，以及更多无法成像的未知

能否真正逃脱？被牵制的滚动

在另一侧独自展开，又独自蜷缩成圈

黄昏将至，紫燕拉出一条漫长的弧线

作为大幕之下的微瞳，她将陪伴我们悬于天际

镜像（4）

偶见大雨中奔跑的燕子

从阳光下静坐的木偶中飞出的燕子

将淋湿的羽毛留在他体内

重回博尔赫斯的迷宫并看见了他的那面镜子

木偶就那么坐在墙角处

阳光只有这一瞬间的照射

羽毛刚刚种下

任何起飞的臆念都是对森林的不敬畏

由此，他们将开始各自守望

不再抱怨虚妄的投射

也不愿对可能发生的走失产生警觉

他们进入了互为替身的潜伏期

镜像(5)

春日未尽之毒有了新的附体

途中，误入桶里的金鱼

在一小片阴影中吐泡

她从水面看到的我，比在水底丢弃的我

更加难以捉摸

为得到相互间的短暂认可

设想她跃出水面

伴我坐在辨证的花岗岩体内

我尚能在雨水倾泻之前

为她找到一个不被曲解的借口

而她只能极力睁着眼睛

将我以及更多所见一点一滴吐出来

——雨点扑向大地

我们亲眼见证了

每一粒碎片

都藏着另一个我和一条濒亡的金鱼

镜像(6)

空白之人，被更深的空白覆盖并牵引

他将病历折成深浅不一的伤口

努力将自己压缩成一张唯有自己方可解析的诊条

每一块屏幕都是无力的叫醒

每一个姓氏都有与之对应的药引

每一剂配方里，都隐藏着不可示人的罪证

这些，尚不足以呈现

射线透视与墙体大理石的镜面反射

到底哪一个更适合当下的病体

被穿透，是否意味着带走不可视的那部分？

反之，反射即为无效放弃？

整个下午，由此构成的困扰让他忽略了此行何为

镜像(7)

夜雨仍未散去

凌晨，雨声中的那双手推开镜面

但我们并未急于现身——

面面相觑，还是移影换形？

或者等到某个瞬间

一个苹果滚出来，一只蝴蝶飞出来

做一个虫眼

或是化身一粒卵？

虫子已经死去

孔洞成为苹果重返源头的唯一通道

蝶蛹让渡的世界

尚余最后一程

它们终将汇聚于树梢

趁雨水滴答未尽再作最后一次对视

等到晴日照临

乍现的光亮中，一半悬于枝头，一半绕着大树

展现至终至美的飞舞

镜像（8）

一条鱼，尚能在被食用之前

为其拥有的荒谬提供自证

一条宠物狗，也能在享用骨头之后

露出存在主义者的诡笑

它们营造的幻相

比加缪的所见所述

更有诱惑力和抵抗性

由此，当倾倒成为习惯

沉默则为当然

当神甫从默尔索*的监门跌出

作为彼此的施受者和旁观者

我们都一样，始于言辞凿凿，终于两手空空

注*：加缪小说《局外人》主人公

镜像（9）

狼籍中，角落的空瓶，桌面的空杯

都将开启新一轮宿命

我们道别，却将最后那句台词留置于体内

我们还不能成为更深的空物

去享受他者新的宿命

语无伦次中，旧秩序已经散尽

新规则已不再确立

跌坐于地的人与试图搀扶他的那双手

分别从对方的眼中走出来

三十年，与三个月、三天，甚至三分钟的呼应

在所有空置中尤显短促和薄削

在一张张渐枯的脸皮上

写下另一个“空”字

仅需一次对视，连一个称谓都不需要

镜像（10）

雨点落在椰树、芒果树、枇杷树上

雨点打在铁皮屋顶、玻璃镜面、荒草地上

我坐在沙发上听雨，站在阳台上听雨

我弹着降B小调听雨，打开博尔赫斯听雨

透过视屏看见一种雨

在苏格拉底的申辨中听见一种雨

它们互相怀疑又互为替身

无法脱身的它们，对雨点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掏空自己的一部分，将它们请进来

我想邀你一起，在它们之间的缝隙来往穿梭

近午，突如其来的大雨迫使我停滞一隅

它将当场变成往事，将你我置于悬索

为此，我决定走进雨中

让自己成为其中一滴，而非犹疑不决的局外人

2024.06

墨家

一应镜像，皆是虚幻。始终J是幸福的。

孤魂

拜读佳作，感受其文精彩，学习问好！

林朱

致谢以上以及读过的人~

心在弦上

来学习。问好，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