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诗评】 田园诗:走向词语锋利的刃
田园诗:走向词语锋利的刃——读王家新的诗歌《田园诗》
阿依古丽
近读王家新的短诗《田园诗》,彻底颠覆了我长期以来从传统田园诗中汲取的暧昧、圆融和唯美的词根,穿越亦是必须,词语锋利的刃就在前面,以致在抵达的途中,诗中的“田园”只是一个诱饵,“诗”才是诗人布下的一个隐秘的罗网(多么高明的技艺)。从标题开始,我的呼吸中就已经注满了诗人早已备好的网中之物,我来到诗人刻意敞开的诗意之中,即使听到的是躲在诗人头脑中的那些翁鸣声,这些声音起初并不响亮,在词语的作用下,才凸显力量。阅读这首《田园诗》,又像是在一个更加开阔的水中行进的过程,自己只是一个浮游之物,鳗鱼、海星星或者是随意被想象驱赶的白浪,与那片暗流涌动的水相遇,有倏忽闪过的亮晶晶的星星和即将燃烧的火焰。啊,像是最亲密的拥抱,又像是最亲密的撕裂。
如果你在京郊的乡村路上漫游
你会经常遇见羊群
它们在田野中散开,像不化的雪
像膨胀的绽开的花朵
或是缩成一团穿过公路,被吆喝着
滚下尘土飞扬的沟渠
王家新似乎有一个终身徘徊于乡野中的想象的自我,引领读者成为自己的同盟,让词语也加入进来。诗中“漫游”、“羊群”、“散开”、“不化的雪”、“膨胀的绽开的花朵”、“缩成一团”、“吆喝”、“滚下”、“尘土飞扬的沟渠”,这些有着诗人生命温度的词语发出了它们独有的粗重的“喘息”,这是让我感到凛然寒意的词语的“喘息”。然而,诗人在诗中思考的过程还没有完全阐明,接着,诗人又写道: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
直到有一次我开车开到一辆卡车的后面
在一个飘雪的下午
这一次我看清了它们的眼睛
(而它们也在上面看着我
那样温良,那样安静
像是全然不知它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
对于我的到来甚至怀有
几分孩子似的好奇
通常,诗的优异在一定程度上来自修辞和词语的控制力,我最看重的是诗人从驶往屠宰场的卡车上羊的眼中看到的词语:“全然不知”、“温良”、“安静”、“孩子似的好奇”,这些看似温和的词语,却决定着整首诗的命运,决定读者在诗意中领会、撕裂的幅度。在这里,词语是诗人的自信在词语层面上的对等物,无论什么诗都会被说话声音的支吾犹豫损坏,甚至毁掉。诗人施展技艺时表现出一贯成竹在胸的骄傲,这常常是最好的诗和优秀诗人的特征。王家新的这首《田园诗》似乎向我提供了好诗的佐证,让我从惯常的“田园诗”的语态、情境中走出,进入更多弱小无助的生灵和事物,进入这个依旧残缺的世界。如果外界的暴力已经让过去田园诗意中的闲情逸致沦为现世的缺陷,那么就让诗提供内部的力量与之抗衡,把更高层次的精神游戏变成我们未来生活的可能。这看似像一个神话,我在犹疑中,猜度着这种可能。诗人写道:
我放慢了车速
我看着它们
消失在愈来愈大的雪花中
卡车上温良、安静的羊,啊,谁的命运被诗人突然看穿?诗人几乎、也不可能阻止前行的车轮,诗人无限茫然时,诗站了出来,喊出了一直响在诗人耳边的声音,词语的锋刃烈马一样被诗人驯服在这里,以至于诗人头脑中所有失控的东西都被语言表达力的必然性组织起来,好像自然而然,恰似水到渠成。“愈来愈大的雪花”与开篇“不化的雪”呼应,多么寒凉的雪!词语锋利的刃划开大地深处“诗意”的果皮,一颗饱满的“诗核”呈现出来,不言自明,让我体会到了诗人不动声色的技艺和诗歌蕴含在语言和心灵上的巨大难度,也让我深陷在诗人隐喻的罗网中,心中的寒凉久久弥漫……
2016年8月26日
附:田园诗
王家新
如果你在京郊的乡村路上漫游
你会经常遇见羊群
它们在田野中散开,像不化的雪
像膨胀的绽开的花朵
或是缩成一团穿过公路,被吆喝着
滚下尘土飞扬的沟渠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
直到有一次我开车开到一辆卡车的后面
在一个飘雪的下午
这一次我看清了它们的眼睛
(而它们也在上面看着我)
那样温良,那样安静
像是全然不知它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
对于我的到来甚至怀有
几分孩子似的好奇
我放慢了车速
我看着它们
消失在愈来愈大的雪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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