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光房:阿娜,周庆创造的新的诗歌审美形象
诗的本质是审美。为了审美,诗人往往会在诗歌中塑造一个美的形象。巧合的是,许多古典和现代抒情诗,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一位女子作为这一审美形象的化身,把爱慕、思念、渴望、梦想等情感倾注于她,从而成就动人的诗篇。《诗经》《关雎》中的窈窕淑女,《汉广》中的汉水游女,《蒹葭》中在水一方的伊人,唐代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村姑,现代诗人郭沫若《炉中煤》中年青的女郎,刘半农《教我如何不想她》中的她,戴望舒《雨巷》中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都是这样的女子。
当代襄阳诗人周庆,继承古典和现代诗歌传统,在他的诗中创造了阿娜这一新的审美形象,给读者提供了新的审美体验和新的审美情趣。这是周庆对当代浪漫主义抒情诗歌的一个贡献。
古典和现代抒情诗歌中思而不见、求之不得的女子,让人魂牵梦绕,难以释怀,往往却又让人无奈和伤感,甚至给人的是无尽的忧愁和叹息。周庆的阿娜,却是如此真切、如此亲近。阿娜会从梦境里、从思念中,走入“我”的生活,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会来到“我”身边,和“我”手牵着手,一起在鲤鱼溪畔漫步,把甜蜜的情话说给鲤鱼们听。
难能可贵的是,阿娜这一新的审美形象,在周庆的诗中不是仅仅只出现一次两次,而是很多次,收入诗集《千百次的爱》中写给阿娜的诗,就有二十五首。熟悉周庆,读过周庆诗歌的朋友,都知道阿娜,以致有的朋友见到周庆就开玩笑说:“你的阿娜呢?谁是你的阿娜?”由此可见,周庆诗歌中阿娜这一抒情审美形象,已深入人心,被读者接受和认可。
在周庆那里,阿娜就是爱和美的化身,是现实版的爱神和美神维纳斯。
阿娜到底有多美?《风吹蔷薇》一诗这样写道:“那一大片蔷薇/长成一堵墙/在此以前/天天举着小花蕾//立秋那天/大太阳变得小气了/只是时隐时现/风刮过来/吹在了蔷薇身上//阿娜也来了/她站在那堵墙面前/说时迟那时快/蔷薇花全开了”。你看,从夏到秋,季节变换,蔷薇天天举着小花蕾,就是不肯开放,阳光照不开,风吹也不开。呵呵,蔷薇是在等阿娜呢,阿娜一来,蔷薇花瞬间就全都绽放出美丽的笑颜。
中国传统诗词写女子的美,爱用“闭月羞花”来形容,说是女子的美让月亮也自愧不如地钻进云层,让花朵也感到羞愧,不敢开放,已经开放的也赶紧闭合花瓣,掩藏起美丽的花容。
而我们今天的诗人周庆,大胆地颠覆了“闭月羞花”这一传统的经典修辞方法。周庆诗歌中阿娜的美,美得宽厚,美得博大,不会让花朵感到紧张、感到压迫、感到无地自容,反而让花朵更自信、更自豪、更美丽地自由绽放。阿娜就是美的使者,她走到哪里,就把美带到哪里,走到哪里,就把美传播到哪里。周庆的另一首诗《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对此作了进一步的印证:“是阿娜同情那些花儿/她要看到花儿开放的颜色/红色的/——石榴红/——玫瑰红/——牡丹红/——海棠红/……//阿娜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红色的海洋”。我们不禁感叹:该怀着一颗怎样的爱心,阿娜的美才会具有这样超越红尘俗世的强大魅力!我敢说,遇见阿娜,枯树也会发出新芽,石头也会开出花朵,如果可能,恐怕很多男子都愿意把阿娜娶回家。我当然更乐意了,我家里养的那几盆花,正含苞待放呢。
感受了阿娜的美,再来看周庆诗歌抒情主人公“我”对阿娜的爱有多深。还是请《摘月亮的人》来告诉我们吧:“已经搭了这么高的梯子/伸手就可以把月亮摘下//可是,我不是帮阿娜摘下月亮的人/我不是的/阿娜也说:我不要你帮我摘下月亮/你不是帮我摘下月亮的人//谁是这个人呢/有一天我手捧月亮走近阿娜/阿娜哭了:/真的,我好幸福”。摘下月亮送给心爱的人,本来是一句虚拟的说辞,在周庆的诗中却可以变成现实,“我”真的把月亮摘下来捧到阿娜面前,阿娜怎能不眼含泪花,感叹自己“好幸福”?“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诗中的“我”明知道自己就是帮阿娜摘月亮的人,却故意说不是,阿娜心里希望“我”能帮她摘下月亮,也知道“我”就是要帮她摘月亮的人,嘴里却也说不是。原来,诗人周庆在诗中让“我”和阿娜都说了反话,或者叫做正话反说。正话反说,是恋人之间在特殊语境下玩的一个小花招,别有一番意味。周庆《摘月亮的人》借用这一方法,用出了新意。试想,如果“我”和阿娜不正话反说而正话正说,那么,这首诗的艺术成色或许会失去多半光彩。
除了诗歌的审美形象,阿娜迥异于古典和现代抒情诗歌中思而不见、求之不得的女子,周庆诗歌的结构形式,也有极为大胆的创新。仅就前面提到的几首现代诗歌来说吧:郭沫若《炉中煤》和刘半农《教我如何不想她》的结构形式为4×5式,即每段4行×5段=20行;戴望舒《雨巷》的结构形式为6×7式,即每段6行×7段=42行。这样的结构形式,在现代诗人的创作中有大量运用。而周庆写阿娜的二十五首诗,结构形式则根据不同内容的需要,灵活地自由结体,变化多端,无一撞车雷同,完全没有程式、模式和套路。
具体到诗歌的情感抒发和文字表达,周庆更像是一位高明的魔术师,不断变幻出新奇的花样,一个个普通的方块汉字,在他手中任意排列组合,就能成为优美动人的诗篇。我想把《在月亮下》这首诗拿来和朋友们一同分享:“这里真是月光遍地//我在月光下/我的兰花草在月光下/我的苦楝树在月光下/我的蔷薇花在月光下/我的芨芨草在月光下/我的蒲公英在月光下/我的小时候在月光下/我的相思在月光下//这么多这么多/都在月光下/阿娜,此时/你也应该在月光下”。多么美的意境,读着这样优美的诗句,我的心,我整个的人,似乎都要慢慢融化在月光里……
这首诗,周庆为我们描绘了一个月光遍地的童话世界。诗的开头一句“这里,真的是月光遍地”就是独立的一段。诗的中间,用一个诗句作为一段,已经极为罕见了,而在诗的开头用一句作为独立的一段,则几乎为周庆诗歌所仅有。这样独句成段的大胆尝试,没有足够的才气和聪慧,没有对情感表达、文字安排汪洋恣肆、天马行空的掌控和驾驭能力,谁又敢轻易为之?
“这里,真的是月光遍地”,看似平淡无奇,一句大白话而已,其实它是典型的诗的语言,并且是一个耐人品味的艺术含量很高的诗歌佳句。我立马让它变成一句散文语言,你就会清白明了地看出两者的巨大差异:去掉一个逗号,再去掉“真的是”三字,成了“这里月光遍地”。“这里月光遍地”就是平铺直叙的语言,就是散文的语言,它只是客观冷净地表述事物的真实面貌。“这里,真的是月光遍地”,“真的是”三个字表示肯定,起着加重语气的作用,在叙述中融入了强烈的情感和主观色彩,再加上一个逗号将“这里”二字隔开,透过这一行没有“我”的语句,抒情主人公“我”实际上已经轻轻悄悄地从文字背后来到了读者眼前,读者甚至可以感觉到抒情主人公此时此刻的细微表情和神态。诗的第二段由“我在月光下”领起,一连用了八个“我的……在月光下”,同样的句式,同样的语气,同样的情怀,都包容在月光遍地的童话世界中了。这样相同句式的平行排列,一整段共九行,没有让人生厌,反而增添了无尽的美感。第三段“这么多这么多/都在月光下/阿娜,此时/你也应该在月光下”。一连两个这么多这么多,绝不是啰嗦重复,其中三味,读者细品便知。“阿娜,此时/你也应该在月光下”。在一大段的铺排和烘托之后,阿娜,终于出场了,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爱恋出场了。可是当我们阅读的视线再次停留在“也应该”三个字上的时候,才清醒地知道,阿娜的出现,只是出现在抒情主人公“我”的想象中,并没有真实地亲眼看见阿娜,诗句“阿娜,此时”中间的这个逗号,好似一把尖利的小刀,定然是扎疼了抒情主人公“我”爱怜的心。
《在月光下》这首诗,由于结构形式的独特,情感的丰沛饱满,艺术表现的高超,成为了周庆写阿娜诗歌中的精品佳作。这首十一行篇幅的小诗,给我们提供的思考和启发是多方面的,进一步破译此诗中隐藏密码,应该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我愿把它珍藏在我生命的诗册中,装进行囊,继续我人生的征程,走向远方。
这篇短文本可以结束了,我心中却仍有许许多多的感想没能表达。仅就周庆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而言,也值得我们继续深入探究和学习。我只再提及一点吧:前面引用的《风吹蔷薇》,有一句诗:“立秋那天/大太阳变得小气了”。我们一般说太阳烈,太阳火辣,也有说太阳毒、太阳大的,我乡下老家人说得最多的是太阳扎实。文雅的书面语言爱说太阳炽热。在这么多的形容词中,周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太阳“大”。这一大字,可真是为《风吹蔷薇》一诗的成功,立下了大功劳。当然了,“大”字还需要一个助手“小”字的配合,一大一小,前后呼应,相得益彰,造成诗句的巨大艺术张力,这样才能完成诗人所赋予的使命。立秋,是一个农历节气,从立秋那天,炽热的太阳慢慢变得不那么炽热了。这是叙述文体的语言,科学家在自然常识读物中可以这样说,其他人都可以这样说,唯独诗人不能这样说。诗人周庆说的是:“立秋那天/大太阳变得小气了”。这个拟人化的诗句,是科学思维和艺术思维婚配之后产下的宁馨儿。诗人周庆对自然现象的这一诗意表达,是对汉语言文字表现力的提升,是对汉语言文字无尽美感和无穷魅力的彰显。这样的诗意表达,完全可以跨越诗歌的疆域,成为所有人共同的语言财富。科学家在科普读物中叙述立秋的自然现象时,不妨引用诗人周庆的诗句:“立秋那天/大太阳变得小气了”,有了这样的趣味性、可读性,这样的书一定会赢得更大的销量。
我在想,把“周庆的诗歌艺术”作为一个课题项目进行研究探讨,对我们当前的新诗创作,一定会有极大的借鉴和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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