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的呈现——白公智诗歌特质
温和的呈现——白公智诗歌特质文/ 诗阁雅韵
@“温和的呈现”之代序
公智写诗时间不长,“2010年6月触网习诗”,至今也只三年余,却已有多个作品见于各种网刊纸媒,可见诗艺精进之快。在他的个人诗集即将出版之际,我们再次品味他的作品,欣慰地发现,他的作品不乏传统诗歌的精髓,同时也能体会到他潜心钻研、试图走出自己独特之路的努力。我们是应该给他多一点掌声与鲜花的。
他的诗歌,从目前来看,大概有三个类型,一个是“个人史诗”(偏重个人经历与随感),一个是“村居笔记”(偏重人文特性与田园情怀),还有一个是“植物书系列”(偏重自然与人的相通与和谐)。这三个“枝杈”相互独立又相互关联,不仅彰显他的人生观,而且共同形成他的创作风格。仅是这种分类尝试,就已显示出他的功底与创新精神。
然而,无论是上述哪个类型,似乎都不属于“先锋”之列,鲜有“先锋”诗歌那种求奇求异,也没有“神性”写作的神乎其神,却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浪漫苟稳。他似乎想在各种风格中寻找一条“中间路线”,又或者这与他自己所受的教育及个性特点相关——他总是温和地向我们呈现人性中的较为本质的东西;温和地回忆成长过程中令人感动之事;温和地叙述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就算是涉及社会领域的敏感话题,也只是点到即止,并不去揭示更深层次的根源,更不去为解决之道而伤神。这种“温和”的“作派”(中性义),当然不会产生尖锐的批判性效果,却能给人以亲和感和情绪共鸣,起到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效果,这可能是好多人喜欢读这类诗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本评所要重点阐述的方面。
@从善如流之“小根本”
这里所谓“从善如流”,是指他在人生价值观上的自我定位与选择。他的作品,描述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及内心世界,“真善美”是他要张扬的,“假丑恶”是他要摒弃的。他没有说教式的强势,他只从自身经历出发,娓娓道来,呈现、表达,然后期待你的接纳。他对生活的态度总是积极乐观的,显现出现代人的坚强与宽容。即使是在他回忆清苦生活及痛苦经历的时候,他也只是将其作为人生阅历的一部分,而没有责备和诘问,更没有怨天尤人和期期艾艾。可见,时代不同了,特定时期下的“伤痕文学”,在他这里已经“过时”,他需要的不是在抚摸伤痛中发泄批判情绪,而是在文字中洗涤灵魂,从而珍惜当下并更好地活着。正因为如此,他写下的“个人史诗”系列,就超越了“小我”的禁锢,在原宥的基础上有了较为舒展的个性情怀。这种“小根本”的触及,是“温和式呈现”的首要特征。
每天早晨,我都要撕掉
前一天日历,丢进废纸篓。一天的苦乐
成败和荣辱,朋友和敌人,一天的
光阴,都丢进了废纸篓。我总是庆幸
拥有未来,厚厚的一沓日子
年末,我像猴子搬苞谷
手里只握住最后一张,薄薄的纸片
——《生活》
这首小诗,以日历的一页页废止,来表现时间的流失,这是一种让人无奈的感觉,不过诗人有自己的生活态度:“总是庆幸/拥有未来,厚厚的一沓日子”,这当然是一种豁达,但同时,可能也是一种放纵,所以诗人不忘警醒别人,不能像他这样,盲目乐观,不计后果,最终结局只能像“猴子搬苞谷”,一事无成。没有说教,却形象生动,有说服力。是谓“小根本”,温和的呈现之一。
一脚跨过年的门槛,前途横陈无数
台阶。岁月尚未曝光,黑白分明
从正月磊至腊月,笔直耸立,像云梯
挂在一张纸上。我把人生种进时光
新芽,花朵,鲜亮的青春,遵从诸神意旨
沿着枝条方向,依次出场。蝴蝶展翅
又收拢。季节坠在枝头,摇晃
扇起的凉风,徐徐吹过大地肌肤。一步
一个日子,走过日月,走过黑白
走向高处不胜寒的云端。回头望
身后影子像一条河,一抹流水线
就把一生光明和黑暗,鲜花和落叶
拉向辽远。而不断踩到脚下的日月
滚滚而来,又不断链接未来。环环相扣
为人类热爱尘世,留下最后一个理由
——《流年》
这首诗,“把人生种进时光”,比喻合理,而“种进”之后的状态,才是呈现的重点:“新芽,花朵,鲜亮的青春,遵从诸神意旨/沿着枝条方向,依次出场。”诗歌的语言,叙事的倾向,简洁明快,可读性强,人生上升期的种种感受尽在笔端。“身后影子像一条河,一抹流水线/就把一生光明和黑暗,鲜花和落叶/拉向辽远。”这是对人生的客观态度,鲜花也好,落叶也罢,都已成为过去,离我们越来越远。看淡,才能豁达。“为人类热爱尘世,留下最后一个理由”, “流年”里,我们为什么留恋人生?就是因为我们愿有希望地活着。
他的作品,大多从人之根本出发,书写心灵深处对生活的热爱与自省。我们从中可以感受到一种正能量,感受到涓涓细流式的温情。
@人以群分之“大写意”
他的写作是沉浸的,大多数时候他沉浸在自我的诉说之中。素材来自他的生活或者身边耳闻目睹之事。但在他落笔的时候,他便不再是他自己,而是代表着与他属于一类的人,他用文字“喜他们之喜,悲他们之悲”。正因为如此,他的作品就有了很宏阔的“大写意”的味道。“村居笔记”是这一特点的典型代表。他在这个系列中,记录了乡村人物与趣事,关注乡村变迁及人物命运,有时代感和地域文化特征。这种写意手法,拉深、拉宽了诗歌的个人化疆界,有时难免触碰社会学意义上的某些敏感话题,但他仍然是一种“温和”地触碰,即使内心已经非常焦虑,也不去刻意批判什么,他抒发了自己的感受,暗示出一个思维的方向和路径,让读者去做剩下的事情:寻找根源,寻找出路。
我苦口婆心有什么用土豆出门了
矿洞比窖洞要深邃得多
玉米咬牙切齿咒骂乡村
大豆铁了心从山路上连滚带爬绝尘而去
就连乖巧的红杏也粉腮带泪
做梦都想走出土院墙
村庄一下子宽大了许多北归的燕子
懒得去衔泥筑巢满山满山的空屋子
统统收留了它们和老人
野草乘虚而入占据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完全放下了对锄头的忌惮疯狂生长
一阵风吹过燕子看见了
野草长舞水袖还把一粒草籽
弹进我的眼里流下一滴酸涩的泪
我流泪有什么用兄弟
即使走出一步就再也走不出
我流泪的视野
——《消失的村庄》
这首诗既感性又硬朗,很讶异于两种情绪的统一。作者将自己放在了某种关系的弱势位置上,这种合理而又悲情的“退让”,恰恰推出了一个命题——潮流的现实性与个体的警醒,谁更握有话语权?这个“潮流”,也是好多诗人试图揭示与描画的乡村现状——所有的农业元素都走向了城市,农村显得愈加萧条,寂寥。诗人是警醒的,但这种警醒又有何用?终究挡不住城市文明的侵蚀,拽不住人心的浮动与虚荣。悲情与冷漠形成强烈对比。“兄弟”一词用得好,既表达了亲情,又延伸向更高层的指代意义——需要深思的,是社会,是城市文明,是所有与之相关的人类。
我静观乡村如改朝换代
首先新品种代替老品种化肥代替牛粪
玉米抱紧幸福座上了双胞胎
麦子高昂着头颅锋芒毕露
宣告杂交优势旋耕机
很快代替了黄牛尖锐的犁铧
深入大地内心擦出火花
钢筋 水泥代替了瓦木
城镇代替了乡村像一股风
又一次展开农村包围城市
于是 矿洞代替了窑洞
车床代替了苗床野草
代替庄家占据肥沃的口粮田
握惯了镰刀的手又握着瓦刀
一刀刀抹光城市的脸面
当金钱代替亲情从邮局出发
怎么走 也无法抵达消逝的村庄
当异乡代替故乡空巢老人的皱纹
深如鸿沟汹涌着一代乡村的忧伤
——《代替》
这首诗,从农具、农舍的更新换代(第一节)到整个农村被城市取代(第二节),再到人和亲情所发生的深刻变化(“当金钱代替亲情从邮局出发/怎么走也无法抵达消逝的村庄”),不得不说它是社会发展的一个缩影。这是典型的从微小处着手、从宏大处着眼的佳作。就是这样的作品,他依然是“温和”的,他只描述了现实,而这一点,是谁也无法否认和抹去的。“空巢”、“老人化”现象,已是越来越被重视的社会问题,他在诗中也只是点到为止,留下更多空间给读者、社会学家及政客们去探究,去解决。
这样的“大写意”,其实很难把握一个合适的“度”,不写深刻,便流于表面,写得过于尖锐,又显得说教。而他选择的“温和”式呈现,还是比较适中的。既点到现象,又暗指“情有可原”,至于到底“情”在哪里,“因”是什么,留给读者自己去揣摩。这也不失为诗人之道。毕竟,诗歌选择曲笔,原本也是要规避一些东西。曲而折,似非而是,诗歌之根本也。
@声东击西之“小情趣”
诗歌包含意趣与情趣,前者(意义上的趣味性)比较容易做到,特别是在立意和意境的建立上,诗人总能给读者带来一种意料之外的审美愉悦。但后者(基于“诗性”之上的、轻松幽默和趣味横生)却往往被人忽视,诗歌便会显得寡淡无味。他的作品里,还是加入了“情趣”元素的,但又不是那种哗众取宠或者媚俗闹腾,他依然是“温和”的,换个说法,这有点类似声东击西式的“冷幽默”,在你不经意间,他轻轻甩出一句,令你忍俊不禁。这种“小情趣”,增添了诗歌的可读性,使诗歌更加丰满和润泽。
一张席子铺开。依次摆上
葱,算盘,钢笔,种子,人民币。
我端坐中央。
亲人们围成一圈,一齐喊:抓呀,抓呀。
我东看看,西瞅瞅,
就是不下手。
我不下手,谁也看不透我的命运。
——《满岁》
这是一首极为有意思的诗,反映的是比较传统的仪式——抓周。这个仪式来自乡村,带有一点迷信色彩,进入城市后有点变异,随意性更大一些。这首诗反思维写作的特色更明显一些,是以一个满岁孩子的角度来书写的,这就使诗歌带上了极大的趣味性和浓烈的反讽意味。“端坐”一词,显得很煞有介事,到底是成人在抱守什么信仰,还是孩子在捉弄大人?对于传统文化里的一些东西,我们到底该抱着怎样的心态?
“就是不下手”——满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可是在作者笔下,孩子却可以与众多的成人对峙,凭什么?凭的是“初生牛犊”的憨,谁能敌?最妙的是,孩子的“狡黠”其实正是作者的狡黠,孩子的行为是本能,而作者却是自觉而为之,是借孩子的单纯与稚气来反讽成人的愚昧与可笑,孩子的“矜持”是对传统文化里带有迷信色彩的东西的一种默然挑战。“观照人性本真”特色,在这首小诗里有着极致表达,很耐人寻味。
母亲走了 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悄悄去了父亲的村庄
如果我早早扣下身份证
母亲 肯定出不了远门
父亲的村庄 不归人间管理
无法查找 隶属哪省哪县
更不知道去哪里 才能接到母亲
重返家园
——《母亲的身份证》
这是一首抒发对已故母亲怀念之情的作品,他却采取了略带调侃意味的写法,对母亲突然离去的嗔怪(“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正是对母亲的留恋和不舍,却写得轻松而有情趣,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更爱这个儿子。最妙的是,他引用了“身份证”这一活人才有的东西,这是人们出门必需之物,正是这一特征,被他拿来活用——扣下它,母亲“肯定出不了远门”,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却更能显出想挽留母亲生命的拳拳之心。无法接母亲重返家园的无奈,也表达了对母亲的怀念之情。整首诗,有亲情却无悲哀,有深切怀念却无歇斯底里,写得有情趣,有意味。这大概也是文人特别是诗人比较独特的表面方式吧。
这样的“小情趣”散落在他的作品里,有时一首诗里只有一两句这样的表达,却真正起到了对诗歌的润滑作用,让我们更加喜欢读他的作品。这也是我们期待他坚持与发扬的一个方面。
@借题发挥之“大隐喻”
诗人大概是最能“借题发挥”的了。一棵枯树,一枝野花,一条小河,一座土丘,都能引发诗人无尽联想与诗意生发。他大概也是很能联想的诗人。他刚刚开始创作“植物书”系列的时候,我是很不看好的,我对植物几乎是文盲,什么门什么科什么类,根本弄不清楚,一想到都感觉头疼,这种东西入诗,能好看吗?结果他还真写得有点看头,这大概跟他拟人化“大隐喻”的创作手法有关。在这个系列里,几乎每种植物都被寓以人的特性,都被拿来讲述一个与人有关的故事。这使得原本可能枯燥的学术化主题显得更有质感,而且,植物与人和谐共生,也不失为处世立身之道。“道法自然”,能从植物身上看到人类自己的优劣,进而不断完善自己,不亦乐乎?
仓颉造字时,为木中之鬼取名“槐”
特意留下注脚:木者,从鬼也。
——《槐》
从形声字的拆字入手,开始联想,后面讲到历史,隐喻现实,显得合情合理,原来一切皆有定数。这种写法是他最常用的,好多植物名都被他拆解,说来也不奇怪,祖先在造字的时候,分明就考虑到了植物的特性嘛。
我像一个怨妇,隐居在被子植物门里
朝开暮合。你叫我合欢花,鸟缨花,马缨花
七月流火,我送你一树碧绿
的阴凉。你举起轻佻的手指摸我的
粉脸,我左支右挡躲了
又躲,一把把粉扇舞醉情迷的夏天
郎君,你进京赶考却一去
不还家。我独坐苦情树下,夜月
像一张旧照片,越来越看不清你的模样
月光似水,浇不灭我思念之火。
郎君,你不在,我与谁合欢?
任他明月相照,我夜合芳心不向人
抱紧爱情。抱紧我们最后一句誓言
你做针,我为蕊——让你生生世世扎疼我的心。
——《合欢》
这首诗的手法,也是他比较喜欢用的手法之一:编个故事哄哄你。呵呵。“合欢”本就是个容易引起人们联想的词,他不仅编造了一个合理而常见的绝情和痴情故事,而且他还反串成第一人称的女主人公,男说女话,更有看点(虽然感觉上有点怪异)。而这个故事映射出的情事,更有广泛的社会学意义,变节、怨怼。从一种植物出发,意及一种社会现象,这便是“大隐喻”的典型写法。
当然,在他的“个人史诗”和“村居笔记”中,更有这样的“大隐喻”。
我努力爬山,从谷底
爬向山顶。沿途看见植物
层次分明。山脚杂草丛生
低矮的灌木丛,挤挤挨挨
半山腰,阔叶树粗枝大叶
渐次形成密林。山巅处风疾
针叶林根深蒂固,腰粗
而手持利剑。
我久久站立,俯视
我的臣民,各安其位
毫无叛逆之心。
——《社会结构》
这首就是以爬山来寓指在人生中的进取,位越高,权越重。而更多的是芸芸众生,蝼蚁一般生存着,“毫无叛逆之心”,爬山图似乎成了我们人生的反光镜,一照便明。这也是“大隐喻”。
之所以强调他诗歌的“大隐喻”特征,是因为他并不特别地用一句话两句话来喻指现实或者人性,而是通过一个作品甚至一系列作品,来完成自己内心深处的意义指向。
以上四个方面,统合起来,形成他诗歌的典型特点:温和的呈现。无论是诗歌的主题,还是语言的选择,无论是比喻的应用,还是情趣的流露,都是有节制的,质朴中略带含蓄,点到即止,不说教,不强加,流水潺潺,润物细无声,言情不纵情。相信他能坚持自己的创作风格,一路提升,不断精进,给我们带来更多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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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 http://blog.sina.com.cn/s/blog_9afb56bb0101lbxw.
html 学习,问好:handshake 十二的张井 发表于 2016-1-7 0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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