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瀑 发表于 2015-3-26 16:16

“召唤结构”下的语言还原——读红土的诗作《狐狸的秋天》

“召唤结构”下的语言还原
——读红土的诗作《狐狸的秋天》
曾瀑
  一首有着较高审美品味的诗歌,总是会引起读者的广泛关注、热议、解读和争鸣。根据德国文艺理论家、接受美学代表人物伊瑟尔观点,这样的文本一般都存在着一种“召唤结构”,具有一种“召唤”读者阅读的内在机制,布满了“未定点”和“空白”,在作品现实化的过程中,吸引着读者对“未定点”进行确定,对“空白”进行填补。优秀的诗歌总是在唤起读者审美期待的同时,又不断否定它、打破它,而不是去证实和实现它。
  红土的诗作《狐狸的秋天》,之所以能够被中国诗歌流派网《发现》栏目大力推出,并引起强烈反响,窃以为首先便是得益于文本的召唤结构。
  这首只有区区七行的短诗,从第一行开始,一种陌生感、新奇感就扑面而来:“在秋天/一出门就碰到狐狸/它狡猾的笑/松软的毛”。读着这样的诗句,除了在能指层面上所感受到的审美愉悦之外,不能不让人在所指层面产生一连串疑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一出门就会碰到狐狸?为什么偏偏是“秋天”,而不是春天、夏天抑或冬天?这只狐狸为何那样“狡猾”地笑着,它得意什么,有何企图?这只“狐狸”的深层喻指意义究竟是什么?正是这样的“未定点”和“空白”,唤起读者无限的审美联想,激发着他们艺术再创造的欲望,并对文本作出自己的解读和阐释。
  召唤结构的这种开放性特点,决定了审美鉴赏及解读的差异。这种差异,是由于“理解者视域”和“文本视域”的差异所引起的。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一首诗歌只有在接受者那里才能最终完成,其意义不是文本所固有的,而是在读者的具体阅读中生成的。由于读者的审美经验、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生活经历以及由此决定的价值观不同,“理解者的视域”也各不相同,而且,“理解者的视域”与“文本的视域”也不尽相同,因此,“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文本作出不同甚至相反的解读也就不足为奇了,尽管“意图谬见”和“感受谬见”在所难免,但这恰恰证明了诗歌的张力和魅力之所在。
  笔者之所以对《狐狸的秋天》产生深厚兴趣,除了它独立自足的“召唤结构”外,还在于文本所透露、折射出的形而上意味及现象学美学特质。
  本质直观,是现象学哲学、美学方法论的基础,它要求人们在对客体的观照中无中介、直接地“看”,采用“加括号”的方法,排除一切先在的立场、成见和设定,通过“存在的悬置”和“历史的悬置”,使事物处于完全敞开的澄明状态,以便直观现象,实现“回到事物本身”的目的。现象学对我国文学创作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非非主义”倡导的“语言还原”这一诗歌语言学概念上。所谓语言还原,就是对诗歌语言的正本清源,清除被意识形态污染了的语言体系,消除传统文化偏见长期以来对词语的强制性“定义”或意义灌输,恢复语言最早的对于世界的命名功能及其原初的诗化特质。
  红土的这首诗,让我想起了于坚的名作《对一只乌鸦的命名》。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乌鸦向来被视为一种不祥之物,会给人们带来祸害与灾难。于坚的这首诗,具有鲜明的文化用意,其创作意图,就是为“乌鸦”正名,消除人类强加到它头上的种种恶名和“不实之词”,恢复乌鸦作为一个普通鸟类的真实、朴素、平凡的本来面目。《狐狸的秋天》中的“狐狸”,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它与乌鸦可以说是一对有着共同命运的“难兄难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狐狸”及其与之有关的词语,如“狐狸精”、“狐假虎威”等,几乎成了“风骚”、“浪荡”、“狡猾”、“卑鄙”、“无耻”的代名词。事实上,同乌鸦一样,狐狸也只不过是一种普通的食肉动物,是自然界平等的一员,它的种种符号化、象征化、隐喻化的污名,也是人类从外部强加给它的。
  《狐狸的秋天》没有像《对一只乌鸦的命名》那样,旗帜鲜明为动物中的“右派”“平反昭雪”,而是采取本质直观的方法,不动声色地还原狐狸的本真面目, “让狐狸成为狐狸”。这个千百年来被丑角化、污名化、边缘化的动物,一跃而成了“秋天”的主角,世界的主角。虽然诗中仍然沿用“狡猾”这个熟词来形容狐狸,但从文本所营造的前后语境来看,这个词语显然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语义偏离”,它的伦理意义已经被过滤掉了,由一个贬义词变成了一个中性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里,“狡猾”已经成为狐狸生存的一种天性和禀赋,它是那样自然,那样天经地义:“它的狡猾挂在树上/像苹果一样红,像苹果一样甜”,这种“狡猾”,非但没有让人感觉到可怕,而且让人觉得它是那样本真、可爱,正常得像生长在树枝上的苹果,像苹果鲜红的颜色,像苹果香甜的味道。甚至,连它的爱也体现了这种天性:“它狡猾地爱着你,像苹果里的坏虫子”,它“狡猾”的“坏坏”爱,非但不让人感到厌恶,而且让人感到可亲,那“坏虫子”般的小心眼,爱得是那样自私,让人欲罢不能。
  发人深思的是,诗人在试图解构“狐狸”传统所指的同时,似乎有意对其内涵进行重构,并重新确定其与能指之间的互动关系。对“狐狸”的重新命名,是否有着更深层的社会学意义?是否意味着对现实生活中某些被称为“狐狸精”的女人的同情和“正名”?
  诗人的创造性直觉,总是敏锐地感受着天地间发出反响的那个奥秘。语言的还原,实质上也是一种本质的还原,它不仅让我们感觉到了词语闪烁着的无限自由的光芒,以及“随时四面散射而指向一千种灵活而可能的联系”,同时也让我们认识到了人与万物根基的同一,听见了宇宙对人类的呢喃……
  附原诗:
       狐狸的秋天
        红土
    
    在秋天
    一出门就碰到狐狸
    它狡猾的笑
    松软的毛
    它的狡猾挂在树上
    像苹果一样红,像苹果一样甜
    它狡猾地爱着你,像苹果里的坏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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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儿 发表于 2015-3-26 17:01

深厚的理论基础和文学功底,打造出一篇既有力度又上升到社会意义高度的评读实属不易,令人叹服!欣赏学习!点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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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 发表于 2015-3-26 21:22

水滴问候老师好。又一篇深刻内蕴的评析。钦佩老师对诗歌的解读以及渊博的学识。读来受益匪浅。:handsh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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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 发表于 2015-3-26 21:23

点亮共享之。再次感谢老师的支持。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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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瀑 发表于 2015-3-27 08:11

深厚的理论基础和文学功底,打造出一篇既有力度又上升到社会意义高度的评读实属不易,令人叹服!欣赏学习! ...
谢谢星儿雅评、鼓励,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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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瀑 发表于 2015-3-27 08:13

水滴问候老师好。又一篇深刻内蕴的评析。钦佩老师对诗歌的解读以及渊博的学识。读来受益匪浅。
谢谢水滴审阅、雅评,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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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瀑 发表于 2015-3-27 08:14

点亮共享之。再次感谢老师的支持。遥握。
再谢,望水滴多指教,祝春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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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舞的瞬间 发表于 2015-3-27 09:19

点亮共享之。再次感谢老师的支持。遥握。
杰作。无疑是杰作。
因为此诗评实际上已经突破了评诗的领域而进入到了浩瀚的语言学空间。因此学术的气氛极其浓厚。但遗憾的是,即便是语言学也仍然没有搞清楚语言还原的真实面目。就比如,由狐狸联想到“狐狸精”、“狐假虎威”,还有“风骚”、“浪荡”、“狡猾”、“卑鄙”、“无耻”等等信手拈来的如此这般的词汇,是条件反射还是心里词典真的存在?其位置搜索是网状结构还是每个细胞都在共振?其心里词典是固有的还是定时定点生成的?其实这些问题心理语言学都回答不了。所以,语言学也不过就是支起了个空架子唬唬人罢了。
相较于语言学,接受美学倒是与诗歌走得更为亲近一些。因为“从接受的美学的角度来看,一首诗歌只有在接受者那里才能最终完成,其意义不是文本所固有的,而是在读者的具体阅读中生成的。”换句话说,就是诗人一定要不屑地努力。因为只要世上还有一只猫没接受你的诗,那你的诗也没最终完成。因为你的诗歌的意义不在你的文本里,而在猫的眼睛里。
我喜欢诗,喜欢诗评,也喜欢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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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瀑 发表于 2015-4-9 10:14

杰作。无疑是杰作。
因为此诗评实际上已经突破了评诗的领域而进入到了浩瀚的语言学空间。因此学术的气氛 ...
谢谢曼舞细读、深度点评,谢谢赐教,远握,祝春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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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舞的瞬间 发表于 2015-4-9 10:30

谢谢曼舞细读、深度点评,谢谢赐教,远握,祝春祺!
老师客气了。其实我就是喜欢胡说八道。而且,越是看到好诗好文,胡说八道的兴致就越浓。老师不必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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