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龄 发表于 2014-10-26 12:58

麦收往事

    杏儿上市的时候,遍地的麦子也紧跟着在阳光下开始变得黄了起来。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麦浪一浪压过一浪,金闪闪的,惹得父亲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   从麦田里归来,父亲的脚一跨进门,什么话也不说,也没有和我的母亲打个招呼,自个儿径直走到后院偏西的墙上,伸长胳膊踮了踮脚拿下熟睡了一年的镰刀,握在手里取下已经生锈了的刀刃看看,转身走了几步,弯腰把手中的镰架和刀刃往地上一放,直起腰咳嗽了几声,又走到厨房的窗户下取了磨石,拿了盆,掀起水缸盖,从里面舀出两勺水返回后院,拉过一个陈旧的木凳坐下来,先是放稳了磨石,然后从地上拿起刀刃看了看,用右手从盆里往刀刃和磨石上撩了点水,弯下腰,“哧哧……哧哧……哧哧……”的磨了起来。    在前屋的母亲听到这磨镰的声音,迈着关中农村女人具有的步子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娃他爸,你回来啦!”    父亲“嗯——”了一声,只管磨自己的镰刀。    母亲跟父亲过了这么多年,她知道父亲的脾性,知道这两天那鸟一直在叫“算黄……算割……”,知道北塬上的麦子开始发黄了。    从第二天起,父亲和母亲俩的身影出现在麦田里,他们这家看看,那家看看,然后和我家的麦子对比,父亲对我的母亲说:“咱这麦子啊,今年的产量不比胜娃家、胡老汉家的低!不过,二虎家的麦子咱们村谁家的也没有他家的好!”。    父亲和我的母亲站在麦田边,看到临地老鱼家的麦子已开始收割了,父亲就喊:“老鱼,开镰啦!”    正在收割麦子的老鱼直起身扭过头:“啊——是你老弟!”老鱼说着放下镰刀走过来,顺势往地上一坐:“你知道,娃他妈走的早,就我一个人,看看这麦子可以收了,就自个儿笨鸟先飞了!”说完,老鱼笑了笑。    我的父亲接上老鱼的话茬:“是啊!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办法!我说他伯,你也没找几个帮手?    老鱼擦擦头上的汗:“找了,等会,五常、狗蛋、黑子几个人就过来!”    “那好!你先收着,我回去拉架子车,往麦场里去的麦子我包了!”父亲说着微微弯了下腰取下一个麦穗,在手里揉了揉,然后吹去麦壳,剩下胖胖的麦粒。父亲从中取了几粒扔进嘴里,又将手伸给我的母亲,母亲拿了几粒看了看颜色:“我看,像今这天气,咱这麦子明天,或者后天也可以开镰了。”    父亲抬起头面朝天接了话:“老天爷,你可要晴着脸,千万不敢阴沉着个脸大哭啊!”    父亲和母亲与老鱼又玩笑了几句,父亲就说:“老鱼,我这就回去拉车子去!”    “那辛苦你了!”老鱼高兴的回了句。    谁都知道,龙口夺食,那个人都要褪去几层皮。一旦遇到了天灾,乡亲们用汗水和心血种下的粮食如果得不到及时收割,损失的可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那是要命的事儿,谁都耽搁不起。    过了两天,麦子到了收割的时候。这天早上起来,母亲看了看天气,麻利的支起锅做起煎饼来。    那时,我已经记事了,学校放了暑假。我是个瞌睡虫,睡到太阳八竿子高才起来,看到母亲做了那么多的煎饼,心里就纳闷:这能吃完吗?    父亲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喝着茶抽着烟。见我的母亲端着煎饼走过来,就招呼:“娃他妈,来坐下先喝杯茶,再吃饭,吃饱了,咱就趁着太阳的烈辣大干一场!”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父母顶着中午的烈日去收割麦子,那是因为这个时候的麦秆被太阳一晒,脆干脆干的,收起来不但快而且又省劲。如在上午收割,麦秆是潮湿的,收割起来很是费力气、费人。    父亲和母亲戴着草帽,肩膀上搭了毛巾,手里握着明晃晃的镰刀站在麦田边。父亲抬起右手遮了遮阳光,两眼朝麦田的远处一望,随之大喊了一声:“开镰啦——”    母亲笑了笑,弯下腰左手从麦子的腰间搂过去,握镰的右手将镰刀一挥,锋利的镰刀随着“嚓嚓……嚓嚓……”的声音,一大把一大把的麦子就揽在右臂的怀里,随之一转身伸出右腿顶在麦子的根部一松手,麦子躺在了地上。收到一捆的时候,麻利的抽出两小把麦子用双手一拧,从躺在地上的麦子下面伸过去,腿膝盖儿顶住麦子往起一提,再将两个头一拧,一捆麦子就像稻草人似的站在那里。    麦子在一尺一尺的倒下来,父亲和母亲不时的用毛巾擦着汗。    不一会,邻居张三和老鱼握着镰刀来到我家麦田里:“开镰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哎呀,是张三侄子和老鱼大哥,你们咋来了!”    老鱼耷拉个脸:“你不说,我就不来啦!就兴你帮我,我就不能来帮帮你!”说着,老鱼和张三弯下腰挥起镰刀来。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父亲伸直了腰,脱下湿透的汗衫往麦捆上一扔,赤裸个上身对张三和老鱼喊:“走,喝水去!”,几个人来到地头,坐在树荫下,我的父亲掀开篮子里的桌布,卷起煎饼给了老鱼和张三。吃完喝好了,我的父亲又拿了个煎饼回到麦田里,递给我的母亲,自己又接着收割起来。    这样的动作,他们不断的重复着,累了,直直腰,擦擦汗,一个晌午,两亩地的麦子就被搁倒在地上。    父亲、母亲,还有张三、老鱼几个人返回地头,父亲将盛水的瓦罐抱在怀里,一手拿了瓷碗,倒满一碗水递给我的母亲,母亲接过碗一仰头:“咕嘟……咕嘟……”几下,就将一碗水喝光了,随之抬起胳膊一抹嘴,把碗递给我的父亲,父亲又倒上递给了老鱼和张三,最后,自己双手端起瓦罐把剩下的水三两下喝完,喘着粗气:“咱们歇歇,歇会儿再装!”    父亲这才摸出烟锅,伸进烟袋里装满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两口,把烟锅递给老鱼。我的母亲也从篮子里拿了张煎饼,慢慢的吃起来。    父亲从老鱼手里接过烟袋又装满一锅,自个儿吸起来,一袋烟吸完,他将烟锅在架子车上磕了磕,站起身,拉了架子车朝地里走去。    一地的麦子,父亲、母亲几个人一车一车的装好,再一车一车的运到麦场里,头上、身上的汗湿透了肩膀上的毛巾。就在快要装完的时候,忽然北山那边的天空升起滚滚乌云,隐隐约约的听见雷声压了过来。    “不好!雷雨马上就要来了!”父亲说着,几个人装运麦子的速度明显的快了起来。    风吹了过来。就在他们装好最后一车麦子时,铜钱一般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父亲和老鱼几个人简单的捆了车子,就往麦场里运去。    从麦田到麦场里,有一个急下坡,而且还有一定的弯度,坡的一侧是土崖,另一侧是五六米深的沟。父亲驾辕的车子到了这里,地上已经被雨淋的湿滑湿滑的,母亲和老鱼、张三在后面缀着,我的父亲尽量保持着身体,慢慢的把车子往下遛,到了弯道处,意外就发生了,父亲的脚下一滑,车子连人翻下了沟。    母亲站在沟边,哭着、喊着,雨水和泪水交融在一起。老鱼、张三和闻讯赶来的乡亲从沟里将我的父亲抬上来,送进了医院。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这个离家在外的不孝之子,很难见到过去夏收的紧张场景了,也很难见到父母用过的那种镰刀了,取而代之的是庞大的收割机。而现在,每一年遇到麦收时节,我的脑海都会浮现出过去的往事,浮现出宽宏大量的乡亲互助的行为,浮现出父亲艰难行走的身影,浮现出捧出大爱的母亲渐渐年老的容貌……    回忆麦收,往事和乡土一样,散发出缕缕思绪,含着淡淡的甜、含着淡淡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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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