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母亲的风景
本帖最后由 胡云琦 于 2024-3-12 05:38 编辑母亲的风景
·胡云琦
阔别重逢,突忽地发觉母亲瘦了,而且老了。
在我最最熟悉,永远敬畏的视觉中;越来越显得清瘦矮小、两鬓苍苍但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的老太,就是我的母亲。伴随逝岁的波折,人体机能的下降;母亲原本健全的门齿已不完整,由于腮翼的塌陷,致使原本突出的颧骨形成了凹地上的丘陵。
母亲平凡简朴的一生,很难让人联想到抟土造人、采石补天的女娲。然而,正是这个其貌不扬,长相平平的鄂温克女人;真真实实地将我缔造,并且赐予我独立面世的勇气和生命......
——据母亲讲:她出生在嫩江北岸一个叫做额尔和的地方,小学毕业后进入嫩江县毛纺厂做了纺织女工,后来经过他人介绍认识了我的父亲并且成婚,再后来因为“运动”期间受到触及;才随父亲一起离开嫩江流域,远迁到呼伦贝尔境内定居直至今日。
记得十岁左右的时候曾随母亲去过嫩江,那时,嫩江的江水很清;母亲的快乐老家就住在一个少数民族村落里,山上长满了樱桃和榛子。江里有鱼。
如有鱼钩,可以在舅母的缝衣缠线板上剪下一段线绳,再找一截柳枝做鱼竿;把鱼钩和线绳依次绑在柳枝上,随便在江边捉只蚂蚱,串在鱼钩上算是鱼饵,再把鱼钩抛到江水里,就能调到很好吃的黄花鱼。偶尔,也被老舅带上,去很远的地方钓甲鱼。
记忆犹新的清晨,各家各户的牧牛人都早早地把牛群赶到江边,让牛群横涉过江,去野餐大江对岸的青草;整整一天都不经管。直到夕阳依山之时才站到江边吆喝,各自唤回自家的牛。
舅舅家好大的菜园里种着倭瓜。还有个头很大、但不是很甜的俄罗斯香瓜、黄瓜或茄子,大地里普遍种着黄豆,麻......
记得那时江边停放着一艘很大的木船,木船上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大橹;无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在江边玩耍或游泳,也有大人在江边饮酒或闲侃。
这些事,似乎与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相隔甚远;但却最真实地让我感受到了母亲早年视线里的景物,那仿佛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亲切,自然,真实纯朴而毫无污染。
因为父母在内蒙的定居,所以,我的生命从一开始就于内蒙生长;在故乡、距我们家西边大约两百米处有一条大河,名曰:“北大河”,大河边的河湾处有一处家属队菜地,菜地依水的一侧有一转动式摇井。小时侯,经常有人站到摇井的木台上为菜地打水,也有很多泳者站在摇井的木台上向下跳水;摇井的侧对岸大约一百多米处有一座板夹泥小白房,是熟皮子的人搭造的,小白房的北侧河道上游、有一块巨大的礁石,由于谁也不知道它的来历,所以,人们叫它“飞来石”。
残雪消融的春天,在大河此岸芜杂枯黄的草甸草原上;在错落地分布着水冬瓜和矮榆以及护河柳的空地上;有野菜与返青的寸草竟相生长。那细细的圆圆的针叶形嫩绿植物是野葱,它们极认真、精灵而悄然地生长着,起初只有火柴梗一样大小,而且稀稀落落地分布着,可是,由于气温的一直回升,以及影响犷野的春融雪水的渗透滋养,几日不见,它们便长到筷子那么长了,一丛丛一簇簇地展示春天的法力。
野葱的口感不象家葱那么细嫩,略苦;涩涩的而且纤细地挺立着,有野葱的草地中很容易发现野韭菜,它们比家韭菜的叶子更宽更长更肥厚。一旦连片便密密地宛如栽种一般铺展开去。一亩、两亩甚至三、四亩方圆之内,依附着原野的凸凹参差起伏。
在东北,野菜中生命力最强而且返春最快的植物应该说是蒲公英,人们习惯称它苦苦菜。蒲公英的生长环境极广,田畔路旁山间野地随处可见。小时侯,在它紫绿色的剑齿形嫩叶长出五、六枚的时候,母亲经常带着我去河边拾采。说是跟随母亲采撷,其实多半时间还是边采边玩,草野上空飞来的蝴蝶和小鸟经常会勾起我的童趣,母亲则一边带着我一边采撷她的苦菜。
童年印象中的母亲精神利落,路走的也很快;她一次次俯下身去,抑或蹲在地上挖掘着苦菜;直到小篮中的苦菜可以佐餐的时候,母亲就唤上我一起去河边清洗,水流干净,一眼见底。因为没有污染,干渴时尽管捧起来畅饮,甘冽的口感,比现代塑料瓶装的农夫山泉好喝多了......
如今已是深冬,寒窗外风雪肆意,气象预报报告的天气气温是摄氏零下27度到38度。可是,由于醉意中的追忆;浓浓的餐欲也一下子被回想调动起来,而且兴致不减。生活在大鱼大肉的现在,真的好想尝尝儿时经常咀嚼的苦苦菜伴鸡蛋酱了呢!
柳蒿冒芽的时候,是母亲采撷的大忙季节,那些时日,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带我到河边游走一次。
记得期初,我常常因为弄不清蒿子和柳蒿的区别;所以,经常把大把大把的蒿子采到篮子里,害得母亲不得不一一挑拣。后来在母亲的耐心讲解下,我才得以分辨蒿子与柳蒿的区别。原来:蒿子与柳蒿的主要区别在于株茎,蒿子的茎叶上遍布着纤毛,而柳蒿的根茎不但光洁而且还不象蒿子的根茎那么生硬。
柳蒿芽别名水蒿;属于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富含蛋白质、粗纤维和多种人体所需维生素;《本草纲目》载其药用价值为:“安心气,养脾胃;消痰饮,利肠胃。”
柳蒿芽炖小河鱼是颇为上讲的民间菜肴,说到小河鱼、不由得又想起随母亲在嫩江流域看到的搬罾。所谓的“罾”是一种比较古老的扑鱼工具,只有小时候在嫩江流域说着达斡尔语言的村民手中看过。之后,在其它任何汉族地区再没见过。
其实“罾”的制作方法极其简单,只须用两、三米见方的一块丝网或者纱布做底网,然后再准备四短一长五根木杆,几米长的绳索就可以了。
作“罾“之前,首先要把短木杆的一端分别系牢在底网的四个端角上;然后再把木杆的另一端合系在一起、共同系在那根长木杆的前端——也就是“罾”顶部位。再在顶部系上绳索。扑鱼时扑鱼人只要在网底设好诱饵,然后手持罾杆将罾沉置水中即可。如果其间挽起裤脚或者身着短裤趟水至没膝处,靠近岸边的游鱼竟会清晰可见呢。如果发现罾内的鱼群越聚越多,意味应该收网——也就是可以搬罾的时候。扑鱼人就用脚掌抵住罾杆近岸的一端,然后双手拉动系在罾杆另一端的绳索,罾网便被吊起;网底在收起的过程中是向上四合的,网中的鱼自然无法逃脱。原来,罾的搬动竟使用了支点和动力学原理呢......
在我离开故乡南下之前,为了防止洪水成灾,那条乡河在靠近“飞来石”的上游被人工开凿了一道河岔;造成了河水分流,沿河大堤也增高了,河堤的加固固然很好;可是,原来亲切熟悉的河滩却一下子显得疏远了许多,再后来、便有人沿着大堤向下倾倒垃圾,而我从小到大一直采撷过各种野菜的草甸,则被机器的大手开垦为麦地了。
旧日的环境一天天沦为陌生,伴随居民人口的逐渐增多,高楼和马路的修建;母亲得以踏青与采撷的境地几乎消减为零,身为一名少数民族妇女,母亲在远离故乡的日子可以一生烟酒不沾;当很多上了年岁的老人为了打发时光,常常聚在一起打扑克或者搓麻将的时候,她却开始读起了圣经。母亲说她不是异教徒,其实我理解母亲,她读圣经而且兼唱圣歌的日子,只是作为了解和消遣,进一步增加为人的谦善。
兴致偶来,母亲也常拾笔做画,只是近年年岁大了便很少运墨;以至这次我久别归来,竟发现她卧室墙壁上的十二属相民间画稿,已经五年不在更新。
酒席间,母亲让我颇为吃惊地端上了她老人家最擅长烹饪的菜肴。还没等母亲开口,一嗅到那散发原野气息的清香,我就猜中母亲已经特意为我添做了那道我最喜欢吃的柳蒿芽炖小河鱼大餐。于是,我便忍不住向母亲询问柳蒿芽的来历——因为在沙尘滚滚,肆意开垦的“革命”中,不再拥有生长环境的柳蒿芽确实已经很难采到了。何况年迈的母亲偌大的年纪,还能走出多远前去采撷?
经我一问,母亲神秘地笑了;原来,在这个实在怀旧而又想吃柳蒿芽的春天,母亲为了采撷柳蒿芽走遍了远近河岸、也没有发现柳蒿芽,最后却在回返的半途中,在变草地为新房的一栋居民院落旁、发现了三株弱小的落满灰尘的柳蒿芽。这一回母亲没有折茎采撷,因为即便采到这仅有的三株柳蒿芽,也实现不了惦念中的炊事,况且,母亲采撷柳蒿芽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品尝,更多的寓意还在于对往事的怀念以及对自然环境的欣赏。
造物弄人,这一回母亲却突发奇想;她把三株柳蒿芽连根挖出带回家中,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栽种到菜园里。经过一段时间的照看经管,柳蒿芽不但复活,他们的根系还在地下猛串,四处繁衍——原来野外生长的柳蒿芽竟可以种植呢!
好感慨,在生活条件相对落后,经济状况不容乐观的年代,是母亲用采来的野菜替代蔬菜,丰富餐桌,哺育了我们的成长。
室外贼冷,室内却清香弥漫,柳蒿芽爽滑柔嫩的鲜美令人胃口大开。听完母亲的讲述,我就一直想把此事描写出来;而且希望渴望开发致富,致力于大力推广绿色食品的商农能够看到,并且投资创业大面积种植呢......
纵目窗外,节气正置三九严寒,满目瑞雪飞天。
可在我的眼中却有那么多让人回归自然的柳蒿芽在长,紫茎与绿叶相映成趣,生机昂然;装点着母亲心爱的菜园,我知道那是母亲的骄傲,是母亲渴望回归自然的某种程度的精神寄托、是慰籍和超越物欲以及任何珠宝都不可替代的乐园。
我知道,那些普通的无法再普通的植物,因为象征着无法忘怀的过去;其中甘苦与共的滋味又是如此让人难以割舍,牵系灵魂,我知道,那一株株小小的柳蒿芽,就是母亲的风景。
插图摄影:胡云琦
我的童年有三年在湖北宜昌山区度过,那里也有一条聂家河,也有野葱,大约手掌长,很香。在电视上也看过,河南的野葱与宜昌的差不多。与你们内蒙的野葱,倒是差异很大。
鄂温克族真不愧是原始社会,能认识那么多野菜。欣赏美文{:4_98:} 丰富、饱满的记录,充满感情,语言流畅、结构完整。点赞! 拜读老师佳作“旧日的环境一天天沦为陌生,伴随居民人口的逐渐增多,高楼和马路的修建;母亲得以踏青与采撷的境地几乎消减为零”赞、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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