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词语(组诗)
故乡的词语(组诗)文/北君
◎不要打扰一个雪地劈柴的男人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一个男人还在院子外劈柴
屋子里炉火烧得通红
劈柴的男人汗流夹背
劈出的木柴已经高过一场大雪
那雪还在不急不缓地下着
男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要把所有的力气
都交给一根根坚硬的木头
像要从木头中劈出火来
没有人打扰这个劈柴的男人
就像没有人敢打扰
屋内女人一声声尖叫
一个男人痛得蹲下了身子
他听到了一个新生婴儿
第一声嘹亮的涕哭
◎口琴
是谁,于大风中捂住琴孔
就像捂住颤抖的金属
捂住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还是跑漏了风声,跑漏了一节节
飞驰而去的列车
琴孔里的异乡人,从曲谱中
一次次折返于夕光旧影
折返于童年的铁匠铺
带走叮叮当当的乐谱和秘籍
带走慢半拍的镰刀、马掌
和抽身而去的,高八度的乡愁
你怎能捂住金属的刀片
那急迫的琴音,比老去的时光
更迅疾,从终点到起点
那大风中的列车,一次次抵近
故乡锈迹斑斑的站台
◎母亲给予的幸福时光
慢性子的雪,总是落在雨后
院子里的地面早已淋湿了
前山,才慢慢地敷上一层白
更慢的是菜园子的大白菜
还在不紧不慢地绿着
稍早的时候,母亲还在浇水
“让菜心抱得更紧实些
才经得住霜打雪压”
母亲坚信,经过霜雪的白菜
才更棵大、瓷实、味美
这么多年,第一场雪后
母亲总会叫上我去拔大白菜
一棵棵抖落叶子上的积雪
然后小心地码放在一起
等太阳出来,再一棵棵散开
“就像给刚满月的孩子晒太阳
它还在生长着呢”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
她头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
那时阳光静好,屋檐上的积雪
还没融化,地窖里大白菜
和我一样保持一青二白
享受着母亲给予的最后时光
◎草逼他退位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干不动了
就连老伴也走得比他早
多出的这几年,他给老伴培过土,拔过草
他是多么称职的庄稼地里好把式
年轻时老伴看上他,就是这一身力气
和犟牛也拉不回的倔脾气
他家的自留地草锄得最干净
秋天芝麻长得最高,荞麦最饱满
别的男人都外出打工了
他舍不得一亩三分地,丢不下老伴
他把村里撂荒的地都种上了
秋后给人家送去口粮
后来村里的年轻人都进城了
他也干不动了,看着草吃了坡地
又吃良田,草绊住他的腿脚
草一口口吃了他的老伴
他知道,是老伴在土里想他了
是草逼他退位
◎北风向南吹
北风向南吹,逆风而行的人
背上的行囊灌满了风
灌满了一个人的乡愁
挑动味蕾的风,是有顺序的
粘豆包,杀猪菜,团圆饭
春联贴出喜庆和吉祥
鞭炮声声里,送走财神上天言好事
多么诱人的风啊
此刻,它吹过坚硬的钢筋水泥
吹过日夜不停的流水线
吹过城市的车水马龙
吹过一个人的疼痛和疲惫不堪
一个人,像熬夜的灯
急匆匆走进站台,他要用一张车票
抵御南方骤然加深的薄凉
◎一个人的秋风
大风吹,一个人迎着风
奔走在回乡的路上
风裹挟着落叶、柴草和牛羊的气息
以及一种熟悉的乡音和味道
杂糅着七滋八味,一股脑
灌进我的鼻孔、耳膜、肺叶和骨缝
那种流淌在血液中
渗透进骨子里的东西开始苏醒
体内坚硬的物质开始融化
一个人坚守的城堡
在大风中,开始从内部
松动。瓦解。坍塌。不堪一击
我听到大风穿透身体
二百零六块骨头如风笛在呜咽……
◎走失故乡的人
要赶在秋收之前回家
要在炊烟升起之前,找回我的乳名
假如把一只小羊丢在了山岗
要在落日下山之前
让它替我喊出“咩咩——”
山岗之上,有我走失的童年
庄稼地里,有父母隐匿的身影
假如我不再长大
我就会跟紧父母身后
学会播种,锄地,收割,仓储
假如我足够苍老,我就会
成为父亲一样的父亲
把丢失的种子种进身体里
最终成为泥土和庄稼的一部分
假如,一个在暮色中
匆匆赶路的人,在向你问路
请认领这个走失故乡的人
给他一个山岗,一条河流,一缕炊烟
一声飘出山坳的呼唤
——喊出那个丢失的乳名
◎铁匠铺
村头沉寂多年的铁匠铺
在一个夜晚,又叮叮当当地敲响
就像倒扣睡眠的一口黑锅
被敲出一道道裂缝
那个胆大的孩子,蹑足走出柴门
走进失传已久的打击乐行
炉火舔舐着一个人黝黑的脸膛
一块烧红的烙铁夹在铁钳中
在铁砧上来回翻转
手中的铁锤一下下击打
脱落的铁削溅起眩目的星辰
没人知道,那个胆大的孩子
为什么在一夜间走失
多年以后,一个走街串巷的人
回收铁器,并寻找自己:
“每个走回铁匠铺的人
都是患有怀乡病的人”
◎故乡的词语
它们是我供养的亲人
曾经散落在村庄,田垄,山岗
那含在唇角的母语,乳名
土得掉渣的方言,早已词不达意
那些名词——
簸箕、犁耙、轱辘、碾道、纺车
都成为记忆深处发黄的底片
那些石头、铁柱、留锁、狗剩、驹子
已从一个个鲜活的乳名
变成苍老、迟顿的形容词、叹词
一些词语从泥土里长出
贫瘠、干瘪,被镰刀反复收割
一些词语被装进行囊
如埋下的蛊,蛀蚀心中那枚月亮
更多的词语越来越小
小成针尖上的蜜,含在口中
刺痛甜蜜的乡愁
◎老屋听雨
老屋听雨,听母亲的絮叨
怎样一滴滴深入雨夜
母亲说:三年旱灾,春风纵火
救不活田垄上一株秧苗
说起那年饥荒,秋雨连绵
母亲用一把湿柴,点燃灶火
用瓜菜代食,度过荒年
母亲的述说如绵绵夜雨
平和、舒缓,不像在谈论生死困顿
那些命运对她的不济与不公
以及深入骨子里的隐痛
都被她用瘦弱的身躯
一一扛住并消解。那种隐忍
如雨夜里的一束微光
照彻母亲卑微又高贵的一生
文笔细腻有加,翔实地描写了故乡的生活场景,饱含深情,算是散文诗了。精华鼓励{:9_328:} 秋水岸 发表于 2022-3-2 12:00
文笔细腻有加,翔实地描写了故乡的生活场景,饱含深情,算是散文诗了。精华鼓励
谢谢老师点评并精华,晚上好! 欣赏学习佳作,问好。 学习问好 李继增 发表于 2022-3-3 22:43
欣赏学习佳作,问好。
谢谢老师,问好! 占东海 发表于 2022-3-3 23:15
学习问好
谢谢老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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