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一株开花的语言树——赏穆晓禾的《十二属相
118、一株开花的语言树——赏穆晓禾的《十二属相》——《山城子聊中国现代诗》
文/ 山城子
十二属相是华夏民族代代相传的生年图腾。一天始于晨,我们家乡辽西是从晨时记数十二属相的。依次是:晨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诗人穆晓禾从“猪”开始排列,因为这诗是写于猪年吧?
十二首诗,每首都从属相对应的时辰起笔带出景物,然后进入属相的特征,穿插民间典故或镶嵌相关成语,灵活跃及社会的某些现象,抒发诗人隐忍的情志——这应当是这一组诗的写作特点吧?但我最青睐的是诗人在语言上的创新。
诗是语言艺术的文学体裁。语言的创新,就是诗的艺术性的创新,就是诗的审美的发展。穆晓禾的诗语言,已引起诗友们的注意,古柳先生有言:“读过他的诗,我们无法忽略语言的存在,而语言在他这里,有着更多层次的诠释。”(《新诗大观》2007年2月号第9页)我理解这话——自然是对于不同的读者就有不同层次的诠释。我的诠释,在我比较谙熟的语言修辞层面上。
⊙ 可否叫做“转义”格?
“我说,八戒,一生应戒的事太多” (《猪》)
两个“戒”字从形式上看是复沓,但从意义上看却不同于一般复沓的特征。一般复沓是一个涵义的词,为了强调而实施的重复。这里的情形有变化。就是同一个汉字在两处使用的含义却不同了。前者构成了名词,后者则是动词。就是含义转变了的复沓。为了区别于一般,我们不妨给出一个新名字,就叫“转义”吧!何以另起名字?因为特殊呀!本质为一般等价物的金银,不就因为特殊另起了名字叫“货币”吗?事实上用货币表现出来的交换价值,也不叫交换价值,而改称了“价格”。经济学有镜,修辞学自然可照了。
诗人穆晓禾创造出来的新修辞格“转义”,不仅这一处。还有:
“如水的女子/ 涉水而来”(《蛇》)。
一“水”取清纯柔美之义,二“水”是指河。
“马走斜日,斜阳日下”(《马》)。
前“日”为字形,后“日”是累积的天数。
“怕羊水破了,怕无羊的日子我无限寂寞”(《羊》)。
一个作为词素构成“羊水”,一个是“羊”字的本义。
“我还是猴性不改,常戏猴喻己”(《猴》)。
“猴性”非驴性,构成主谓式双音合成词,后面的“猴”单用本义,因为此处“戏猴”表面看是构成了动宾式双音合成词,但实际是“戏谑的把猴”语段的省写。
⊙ 这情形叫“排词”吧!
“丑时,开始反刍稻草/ 反复往事,反味最后的糖果”(《牛》)
这两行诗很像分句排比。像而又有区别。分句排比以双音合成词起句的,一般用的是同一个词。效果在于增强语言的气势。这里用的是一个词素“反”相同,而构成合成词的另一个词素却不一样,所以实际上是有相同词素的三个词义不同的词的排列,其效果在于层出意象的变化情趣。这情景前所未见(姑妄说之),但完全符合积极修辞方法的意义。于是笔者欲名其为“排词”格,应当是名副其实的了。
还有一处,我看也属于此格的运用。请看:
“在牛城的街巷/ 滋生牛气的思想,有要牛起来的心思和想法”。
这是“牛城”、“牛气”、“牛起来”三个有相同词素,而意义不同的三个词在句子中的排列。其关于“牛”的意象叠出,盎然情趣已在字里行间了。
⊙ 请看别样的词类活用!
词类活用是古汉语中最有生命力的修辞手段,其方法多种多样,广泛存在于浩瀚的中华文化典籍之中。当代汉语诗人没有放弃这个宝贵的文学传统,都在各自的作品中多有运用。诗人穆晓禾则用出了自己鲜活别样的特点。
“隐于齿状的远山之上,与谁取暖/ 与谁灯火,谁洒下一丝怜悯”(《兔》)。
不说这句子排比中途排成偶,又欲转换排词未果,复沓而终——也不失变化灵活;只说“灯火”一词的活用,其造成的意态朦胧之美,真是令人想象翩翩而出,是古诗中不曾见的名词用如动词的意动用法。古诗中的意动用法简单明确,冠高冠而靴长靴,不过说的是戴大高帽子穿长筒靴子。而诗人穆晓禾的“灯火”之意是说在灯火中与谁如何如何(行为与动作),意动中揉和了“模糊”格的运用,就别样出了新意新境。
“一男一女在日间而日,夜间而夜”(《蛇》)。
不必说句子的“日”“夜”的变义复沓,已然很美,单是后面的“日”“夜”的活用,就够我们玩味的了。也是采用了名词用如动词的意动用法,也是揉入了“模糊”格的运用,从而使意象呈现了朦胧之美。日——白天都做什么?夜——夜晚都做什么?是“做”意之动呀!两口人居家过日子生计繁多,情趣层出,麻烦不少,这样的想象空间,何其大哉!两个词的活用,用出的张力,何其大哉!
⊙ 形容词生出了新蓓蕾。
“他什么都不说,期待斑斑星光的隐去”(《虎》)。
修饰星光的形容词,大体是明亮、晶莹、璀璨一类,什么时候你见过与“斑斑”配置过吗?然而诗人穆晓禾就这样的用在《虎》里了。是让我们想起“斑竹一枝千滴泪”吗?那是美丽的感伤;还是斑驳的日子之惆怅?但至少可以体味诗主体形象眼中的星光,竟是泪痕斑斑的模样了。是一种什么心境的抒写呢?你就联系上下语境来捉摸吧。看来,“斑斑”不“斑斑”是大不一样的,不信你舍掉来读,或换上个“晶莹” 来读,意味的有无、浓淡,就不是一回事了。
“兔白兔白的女子”(《兔》)。
也许是标题引动诗人的灵感,于是“女子”被修饰成了“兔白兔白的”。收缩到“白”字上,我们常看到的有“雪白”“银白”“乳白”等等,却从未见过“兔白”。然而穆晓禾让我们见到了。初见时,我的心立刻就开了一朵花似的,别样的新鲜呀!诚然,这是特定意象里的机敏的拈来,倘若故意出新,说大街上走着一个兔白兔白的女人,说的是皮肤还是衣服呢,都有不伦不类之嫌了。只此一处,别处是用不得的,这也是绝妙之处哩!
“鸡与蛋的哲学意义不清不楚” (《鸡》)。
“不清不楚”,意思就是“不清楚”,这是没有疑义的。但多用了一个“不”,或者说反复了一个“不”,阅读效果就大不一样了。这里不仅有了“反复”的强势,而且有了节奏上的和谐。可见诗人穆晓禾遣词造句的文学功力的深厚、的灵活、的睿智。
⊙ 韵味别致的语言小花。
“活着是业余的,如我鼠辈”(《鼠》)。
我们人类、人群、人们的业余,是以谋生之“业”划界,以外为“余”的。然而,这里的谋生(活着),却反出为“余”了。这样的类似黑色幽默的语言的出现,也别样耐人寻味。既然“活着是业余的”,莫非“死了”才是正业?忙死忙活的弱势群体郑渊杰籍以童话的同情,因此才有了《舒克与贝塔》。这里不想戏说,还是回归修辞,然而另我茫然——无类可归。我本是有命名的本领的,却也想不出名堂。于是就临时的集合为“韵味别致的语言小花”,来加以赞扬、发扬、弘扬。
“时常出现在梦中,年是龙的故乡”(《龙》)。
谁都有出生地,被称作“原籍”,也就是“故乡”了。但那都是个地点、地方、空间,而不是时间性质的节日。但“龙”作为华夏民族虚构的图腾,往往在“年”来临时,才被得闲了的人们热烈对待起来。直如回到了“故乡”一样。不欲探讨带出的诗旨意义,还是从修辞上鉴赏。“年是龙的故乡”,是个“是”字构成的主谓句,合语法的,却一时归不属什么格。也是特定语境中开出的语言小花吧?反正我喜欢这样很别致的新句子。
哦!一株开花的语言树,就这样邂逅在我诗生活的旅途中,让我驻足、留连、鉴赏,之后又欣然、欣喜、欣慰于中国现代诗——作为语言艺术的新走势、新趋势和新发展。
2007-10-20于文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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