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现代乐府诗是什么模样?——读祁鸿升的《后审判》
112、现代乐府诗是什么模样?——读祁鸿升的《后审判》——《山城子聊中国现代诗》
文/ 山城子
祁鸿升的《后审判》,排在30余家民刊发起的“中外华文诗歌联赛”待终评的106篇作品的第6位(见《北美枫》网站帖子)。这是一首从新闻事件当中痛楚出来的现代乐府诗。因当初漏过媒体报道,今天从下载的文件中读到时,于我还是一个震撼人心、触动良知的新闻事件。尽管披露在报纸上,可能不过百十个汉字的一次交通事故,印在角落里极不显眼。估计还没有诗人祁鸿升附在诗后的《注》说的详细。我们不妨把这《注》,提上来;
注: 在国内某地,一个女司机开着一辆中巴客车行驶在公路上,突然被三个歹徒盯上,并强迫女司机下车陪他们“玩玩”,女司机情急呼救,乘客们噤若寒蝉,只有一瘦弱男青年奋起响应,但很快被打倒,女司机被歹徒们带下车进行了污辱,半小时后,女司机与歹徒们一起回到车上,车又将行时,女司机让瘦弱男青年下车,男青年不肯,在众乘客们的协助下,终于赶走了这个 “异类”。直到女司机将车从山顶开向悬崖的一刹那,乘客与歹徒们才明白这个女司机的真正用意:女司机用生命对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宣判。
就是这么个令人欲哭欲怒却无奈的故事,却完全可以做成高考话题作文的材料,其后出现的满分作文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不限制写成诗体,你会写出一首什么样的诗来呢?诗友们不妨试试,然后再与祁鸿升的比较一下,孰优孰劣无论,共鸣于大家,肯定能扩大作品的社会效益。我因先看了作品,自觉如何也驾驭得不会更好,就从诗的角度学习一回吧,以把握其如何将新闻事件化为诗作的诗思和技巧,以及何以说它是现代乐府诗。
诗思在于呼唤人性的良知,在于鞭跶社会道德的沦丧,在于反省历史与现实的根源。这样的诗思是批判现实主义在中国现代诗领域的实践,这样的实践必将有益于现代诗的普及与发展。所以能普及,是因为诗人以浅显明白的诗性大众化语言进行叙述、评议和抒情。就是说诗文本使用了大众一看就懂的语言,结构了大众一读就明白的系列意象,隐含了大众一想就能共鸣的诗旨。所以说是提高,在于诗人的眼睛向下,心灵走进了现实社会,语言的诗性大众化趋势。还是让这首诗自己先说话吧:
当我讲起这个故事时,
那辆车已经开出了阳光地带,
永远响在夜色里的鸣笛,
像是女司机最后的呐喊,
再一次震醒了我们麻木已久的心灵。
那天也许很晴朗,那天本该有和平鸽的哨音叫亮云空,
那天女司机开着车,开着她的幸福与憧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但她哪里知道,人生的方向盘有时会突然改变正确的走向,
在太阳的黑子里走失生命的踪影。
三个乘客,三个歹徒,三台早已没有了灵魂与方向的邪恶机器,
他们走向了女司机———漂亮的女司机,
他们要用自己的兽性辗压我们可以称之为青春花朵的女司机。
一辆客车的上空出现了乌云的氛围,情急之中呼救的女司机,
她将希望的锚抛向乘客良知的码头时,
我们看到了死寂的人群里一根根称之为脊梁的东西骨裂的情景,
噤若寒蝉、无动于衷,那些丧失膝盖里黄金的小写了自己人格的生命,
他们正远离作为英雄甚至人的标准。
“住手!”一个瘦弱的青年终于应声奋起,
他要用最细弱的阳光逼近车厢里越发浓重的夜色。
他很快被打倒在地,像另一片花朵,
被秋风吹落在地的洇血花朵,他所代表的正义弱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正义倒在罪恶的铁拳下更让人心痛?
瘦弱青年再次奋起,他呼喊全车人制止暴行的声音却像粒粒尘埃飘落进死寂的大海。
三个歹徒,三匹被怯懦鼓动着勇气的野狼,
他们将女司机拖进山林草丛,被拖进的还有一群乘客作为人的尊严。
半小时后,三个歹徒带着女司机回来了,
但我们知道一片灿烂的人生云霞已经隐进了大山的沉默和河流的呜咽。
女司机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位,她坐在痛苦与绝望之上,
不只是贞操的失落,不只是黄昏即将来临的困惑。
车又将行,她赶下那个瘦弱男子,那个敢在凶恶面前亮出人性应有底色的男子。
愤怒让瘦弱的男子成为一头狮子,他不明白这个女司机会投桃报恶,
他吼叫着坚守自己的座位,
在人格的高度上,他还没有学会走下坡路。
但我们看到了原本没有勇气呼吸的乘客同心协力将这辆车上唯一的良心赶下车去,
继续前行的车变轻了,我们知道真正的重金属的人生才会使我们感受到所谓的重量。
歹徒们笑了,乘客们笑了,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扭曲许多原本纯正的人生。
女司机启动了车,启动了静默燃烧着血管的火焰,
她要将车开向另一个重新洗礼人生的方向。
车到了山顶,到了天堂的高度,
加速的车里,闪动过一条条愤怒的闪电,
然后像一片落叶从悬崖上飘落下去,
并像墨色的花朵盛开在第二天当地报纸的头条新闻上,
“伏虎山区昨日发生惨祸,一中巴摔下山崖。
车上司机和十三名乘客无一生还”
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动态的完美审判过程,
我们没有多少理由对这个女司机的庄严宣判说不。
只是悬垂她眼角的泪滴落下来,
滴落平和岁月不再止息的雨季,
让我们难以离开这片潮湿的感知。
而带走黑色的罪恶与一群乌鸦的聒噪,
留下照亮世界的孤独星辰,
这是一个女司机唯一能做的最后抉择。
现在轮到学习者山城子说话了——
山城子说:第五行“再一次震醒了我们麻木已久的心灵。”是诗思的总领。我们的心灵“麻木”而且“已久”了吗?看看中巴车上绝大多数人的“噤若寒蝉、无动于衷”,就是明证。现场的情景远比问卷调查来得真实。如果不是麻木,为什么面对女司机的呼救,无动于衷呢?如果不是麻木已久,瘦弱的年轻人已经率先站出来了,为什么车里的人们还都噤若寒蝉呢?
山城子说:麻木无可争议了,已久也无可争议了。那么,这究竟为什么呢? 诗人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们:“原本没有勇气呼吸的乘客同心协力将这辆车上唯一的良心赶下车去”。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潜台词是这些人们已经向车上的“恶势力”投降了,甘愿当“走狗”了。想到中国这辆车开到1931年时,不就上来了关东军么?瘦弱的张学良站起来,却被谁拦住了,成了他的终身遗憾!开到1937年时,汪津卫们不就投降了吗?劣根性由来已久了。这可以叫做历史的根源么?
山城子说:历史已经历史了。那么,现实是怎么回事呢?现实的商品社会拉大了收入的差距,享乐主义、拜金主义的横流,诱发了人的动物性的生长,于是黑社会现象产生了,零零碎碎的违法犯罪现象层出不穷了,中巴车上三个歹徒的出现就不奇怪了。非公有制经济的出现,剥削的存在,并未消失的剥削阶级人生观的核心——个人主义,又有了生长的社会条件,于是潜移默化在人们的心中,加之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实际上的滞后,所谓的“明则保身”的意识就促成了这种普遍的麻木,于是就有了多数人向少数“恶势力”特定场合下的俯首帖耳了。就有了“歹徒们笑了,乘客们笑了”。不是么?
山城子说:这样的社会氛围下,人们更多是从反面接受教训。因为挺身而出受了伤,被解救者却消声匿迹的事情有之,当了英雄致残从此窘困于生计的事情有之,而前不久某市一位青年人因救了一个下车不慎跌倒至伤的老女人,被家属告上法庭,被法庭莫须有的判赔数万元人民币的事情,就更让人无奈,以至气得当事人辞了工作,要专当“上访户”了。那老女人神志尚清,毕竟是她自己昧了良心,还是没了良心的她的儿女们挟持她装糊涂呢?这个尚未完结的新闻事件,于人们的麻木,咋可以醒来呢?
山城子说:“再一次震醒了我们麻木已久的心灵。”实在是诗人的善良愿望。为着这个愿望,诗人还进一步警示大家:如果再不醒来,麻木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呀!当然作为诗,诗人不是这样直言的,而是通过对故事的诗性叙述完成的。“伏虎山区昨日发生惨祸,一中巴摔下山崖。/ 车上司机和十三名乘客无一生还”。那些也让人怜悯的乘客呀,撒手于各自的“明则保身”的已然有了惯性的麻木。这样的警示是诗的亮点,是诗旨所在。
山城子还要说的是诗人祁鸿升,他如何从一个新闻事件中痛楚出一首现代乐府诗的呢?
山城子说:乐府诗产生于汉代,大多是配乐可唱的故事诗。我们见到的代表作《孔雀东南飞》,乃至后来李白的《长干行》和宋代的《木兰辞》,都是用五言形式写出的故事,都有完整的故事情节,都要塑造人物形象,都有深刻的社会意义。我说诗人祁鸿升的这首《后审判》,其完全符合乐府诗故事性的特征,与古代乐府所不同的就是形式,因为形式本来就是古今诗的分野。
山城子说:故事必须诗化,才能转换为故事诗。而故事诗必须揉进现代诗的诸多技法,才可称之为现代故事诗,或叫现代乐府诗。那么,诗人祁鸿升是如何将这个新闻故事用现代技法表现的呢?下面是山城子于技法方面的具体学习过程。
山城子说:诗人祁鸿升一起笔就用了现代诗中常见的隐喻或象征的手法。“那辆车已经开出了阳光地带,/ 永远响在夜色里的鸣笛,”这第2-3行诗中的“阳光地带”和“夜色”就是。“阳光地带”是理想的,而“夜色”毕竟黑暗。接下来第6-7行的排比、反复格的运用,给诗一唱三叹的韵调,调好了弦。这是对古乐府诗音乐性的继承,虽然不能配乐了,但可以让人有感情地朗诵。
山城子说:引出故事之后,诗人祁鸿升用了现代诗中层叠的系列意象来叙事,而不是散文化的直叙。而这层叠的意象又是借助于一系列的比喻来完成的,这样就巩固了叙事的诗性化。这系列的比喻出现在8-15行。依次是:方向盘、 太阳的黑子、 邪恶机器、 兽性辗压青春花朵、 乌云、 锚、码头、 骨裂的情景。平均每行一喻。
山城子说:诗人祁鸿升在18-29行的叙事中,采取夹叙夹议的形式行走,依然意象说话,比喻说话,诗性说话。“住手!”一个瘦弱的青年终于应声奋起——从这里开始,诗人结构的意象所用的比喻几乎都待上了修饰语:最细弱的阳光、越发浓重的夜色、被秋风吹落在地的洇血花朵、粒粒尘埃、死寂的大海、 被怯懦鼓动着勇气的野狼、 灿烂的人生云霞、大山的沉默和河流的呜咽,从而深化了诗性的叙事。除了这8个比喻之外,诗人祁鸿升还在 “花朵”、“正义”、“三个歹徒”、 “拖进”、“不只是”等 5处使用了反复格,以加强诗性语势。同时,很诗性化的句子“被拖进的还有一群乘客作为人的尊严”,则是“异配格”与“反衬格”的综合运用;“她坐在痛苦与绝望之上”是两个形容词用如名词的词类活用。“不只是贞操的失落,不只是黄昏即将来临的困惑。”又是反复格中“移就格”(“失落”)和“模糊格”(“困惑”——关于“模糊格”的论述见网帖《山城子聊中国现代诗》)的综合运用。这一段故事的发展中共12行诗,诗人凡用格19次之多,文本能不深度地诗性化么?
山城子说:以下渐进高潮的20行诗中,和结尾的3行,诗人祁鸿升仍然用了比喻、借代、词类活用等18处之多,同时夹以议论的艺术与抒情的含蓄强烈,未使诗性稍减,而凸现了诗旨。可以说正是现代手法的运用和大量修辞格的使用,才保证了这个故事的诗性化,才从古乐府诗中崭新出来了现代乐府诗。山城子为之击掌,为之命名,为之张扬。愿更多的适合广大民众阅读口味的现代乐府诗的持续涌现。
山城子最后欲说:诗人祁鸿升的诗文本中,亦白碧微瑕,或可使比例极小的几个句子更精炼更准确一些。例如“他不明白这个女司机会投桃报恶”中的“投桃报恶”。活用成语也是一种修辞方法,但要注意不要改变原成语的句子结构,才有艺术效果。原成语的结构是两个动宾的联合,而以“恶”置换“李”,两边就失去了对称美。又如“歹徒们笑了,乘客们笑了,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扭曲许多原本纯正的人生。”尽管“力量”一词是中性,但惯例中用于正面的多,总觉得像个褒义词。所以这里最好换上个贬义词,可能让人感觉更准确。再如“我们知道真正的重金属的人生才会使我们感受到所谓的重量”中的“所谓”,不如用“真正”。这样不仅有了反复的力量,同时也避免了现代汉语把“所谓”常用于否定语境中所造成的那种不实在的感觉。尊请诗人不必介意,这应当是题外话了,本该不说的。
2007-10-9于文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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