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老白 发表于 2019-12-20 16:33

旬阳诗歌的三架马车 ——鲁绪刚、姜华、白公智诗歌解读

旬阳诗歌的三架马车
——鲁绪刚、姜华、白公智诗歌解读

人物简介:叶松铖

编者按:从队伍规模、创作热度、创作成果、省内外影响上观察,安康都是陕西诗歌的重镇。这个重镇之“重”,是重在扎实的创作态度,重在坚持的创作精神。在这片生长《诗经》也生长端午节伟大传说的热土上,新时期以来,以安康日报汉江诗歌创作基地的建立为标志,安康的诗歌活动经久不息,“诗意安康”的美誉度不断提升,受到越来越多的诗歌界知名人士的关注。诗意安康与追赶超越的安康已成为不可分开的同义词,诗意安康正在并且持续为美丽富裕新安康贡献一份诗歌的光和热。在安康老中青三代集结的诗歌队伍中,生力军不断涌现,他们立根汉水之滨和秦巴之山,以敏锐的生活体验和朴素的诗歌情怀,每年都创作发表了数以千计的诗歌作品,在省内外日益产生较大的影响。旬阳诗歌“三架马车”就是其中生动的诗歌符号之一。本期发表我市文艺评论家叶松铖关于“三架马车”的评论,以激发安康更大更多的诗意生发、更多的诗歌创作者走向葱茏。

旬阳诗歌,在当下的安康诗坛,毫不讳言地说,已经具备了一种标志性的意义。这对于一个地方来说,不仅仅只是文化风气的活跃,更是一种人文气质的凸显。诗,炫亮了旬阳、璀璨了旬阳,因为优秀诗人的出现,使旬阳的天空平添了一份诗意的迷离与缱绻——鲁绪刚、姜华、白公智,他们以各自不同的诗歌高度,在高亢或是婉约的唱吟中,呈现出了稳健、洒脱、清雅的姿态。

——鲁绪刚是最接近宏大气场的诗人。几年前,我曾对鲁绪刚的诗歌有个比较具体的评价,那些洋溢着散文诗般的言辞,虽然稍稍带有个人的主观偏好,但在今天看来,评价依然是中肯的、客观的,绝无夸饰的成分。

鲁绪刚是一个胸中装有诗歌版图的人,他的诗歌体量很大,张力很强,文字具有重量和质地,他善于驾驭语言的符号,善于通过符号来营造诗歌的意象。技艺的成熟和稳健,使他突破了诗歌的章法,于随性、随意的挥洒中,透出气质的高迈。鲁绪刚是一个思想的追问者,他追问前世今生、追问大地的安泰、追问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种隐秘在文字背后的追问,常常于沉郁之中升腾起理性的炙热,让人仿佛能触摸到一种雄浑的粗粝:“面对尚未耕耘的土地/在这个季节/内心的荒芜比土地的板结更加可怕/散落在山谷间的羊群/噬掉了/仅剩的几朵绿色/黄昏变得单调/蹲在地头的老人/把双手插进泥土/弯曲的脊梁像一张弓/一下子射落了我的眼泪。(《诗选刊·感怀》2010年第1期)”如果说这是一种情感的抓拍、摄取,还不如说是一种追问的结果,这样的追问没有语言,无需回答,那“一下子射落了我的眼泪”的“弓”,是追问的一个具体的像,更是一个生命静止的图标。

或许,鲁绪刚的追问源于胸中装着的诗歌版图,这是一幅立体的青葱的山水,没有具体的标记,但却有具体的方位:田园、村庄、河流、炊烟、狗吠、鸡鸣,喧腾着一种生命的存在,点缀着版图的色彩。你可以认为这是一方乡土,然而,它不是狭义的,而是广义的、大我的乡土:“有些宿命根本来不及篡改/便移开了/村庄和岩石之间的母语/并把这些语言/交给露珠和四处奔走的犁/这样在季节深处我们就有相拥的理由。(《绿风诗刊·汉语叙述的乡村》2007年第7期)”这些富有质地语言,用以来表达富有质地的乡村意蕴,犹如敲在一面铜锣上,声韵悠悠……因为心中装着诗歌的版图,也因为思想需要追问,于是,行走的意义有时就显得特别重要,这是一种精神的翻读:读人生、读山水、读世界:“目光所及的疆域永远广阔/阳光如此重要/大雪更不可舍去/丝绸上滑过的驼铃我从不了解/一部史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我只记住了一个国家的名字/一个皇帝的名字/还有一些痛苦的泪水/我已习惯了迟钝的表达/像长城上的砖/无论风如何吹/它都不动。(《飞天·在长城上》2007年第7期)”思绪在诗歌的版图上滑翔,客观的我在缩小,主观的我在增强,历史的道义和责任,宛若从远古刮来的飓风,割痛了思想的经络……

如果说沧桑是一个人的阅历的抒写,那么对于诗人鲁绪刚来说,沧桑则是他跋涉在诗歌版图上的精彩演绎。乡土的烙印在他的诗歌版图上愈发的明艳、火热,镌刻的锐利更加深入:“没有谁怀疑过泥土的力量/就像我从不怀疑/擦身而过的时间/肯定会留下一丝回音/也许只有灾难/才是我们积累的资产/玉米地依然醒着/轻轻吹过的风/仿佛一只手/擦净了泥土/犹如身体上的伤口/藏着不为人知的记忆。(《诗选刊·雨后路过玉米地》2015年第12期)”灾难过后,必然有一些摧折、伤痛抑或是毁灭,但没有倒下的不仅仅是一种姿态,而是一种宣言。与乡土之间,鲁绪刚有着天然的亲近,他的灵魂总能找到安放的位置:“我站起来/在一块石头上磕掉烟灰/然后围着麦地走了几遍/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尽量不那么明显/依附在麦芒上的阳光/折射过来/又拉近了我们和土地的距离。(《星星·收割》2016年第12期)”这种恬静的内心,无需倾诉出来,对于土地以及丰收的景象,他们兑换了各自的喜悦和满足……翻阅鲁绪刚后期的很多诗歌以及他的散文诗,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稳健和内敛,是那么鲜明地嵌在了他的文字之中。而早期诗歌针脚的疏散,突然间变得精致和绵密了,空间的维度得到了更加广大的拓展,他的诗歌的台阶又上升了一级……

——姜华俨然是一位混迹在世俗中的哲学家,他一直处在一种生命的游弋状态,这样的状态,使他本能的诗人触角,便时刻拥有一种敏锐的发现。他对事物的探知是细腻的,眼中所及,绝少强壮和伟岸的物象,或者说他眼里的生命体,总是透着纤弱、卑微的个性。他穿行在这些纤弱和卑微之中,自我品味,细嚼慢咽。他的认知虽带着形而上的思考,但这些思考却都是十分显性的,没有晦涩和佶屈聱牙的感觉。混迹世俗,姜华的身份在变,他有时是茫茫风尘中的一个具体的物象,有时则扮演自己的影子。姜华所关注的卑微,显示了他对卑微的理解和认同,这是中国哲学谦下的胸怀,他改变了高贵者对人世的鸟瞰,他以俯视的眼光勘察世界,有时甚至是虔诚地跪拜,他内心微漾的波澜,恰恰折射出诗人对卑微世相的温煦之情,即,一种无法更改的“还乡”情怀。姜华的诗,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不是乡土的诗,他固然在歌唱乡土、吟咏乡土,但他往往游离在乡土之外,他的眼界和视域超越了乡土,他是属于世俗的。对卑微生命的抒写,这才是他作为一个诗人洞悉的目标。因此,姜华无法掩饰他的悲悯,掩饰他对悲悯的哲学理解,他一路走一路行吟:“多少次/我徘徊在黑暗中/耳畔有放弃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我也曾想壮烈地毁灭/同那些欲望一起/可是/灵魂抱紧我的骨头/高喊/回家/回家。(《生命密码·我眼里蓄满了岁月风尘》)”这看似是自我的宣泄,其实是诗人对灵魂之中那个“自我”的救赎,因为人世的卑微,生命个体的卑微,也让他发现了自身的卑微,他常常被一种宿命的认知所捆绑、所制约,但他没有沉湎其中。相反,他赋予了卑微生命的价值认同:“这个夏日的午后/阳光平淡得没有一丝新意/一群麻雀比划着手势/说破了生存的秘密/一个悬在空中的灵魂/是否能看到前朝、后世、吉凶/和上帝之手/其实,这都是我一瞬间顿生的邪念/事实上那个站在空中的人/他的思想比我高出许多。(《生命密码·电工》)”这种带有批判性的自省,其实是对那个站在高空中的生命的一种仰视,于是,人世的卑微具象化了,并且赋予了一种庄严的色彩。

诗人对卑微者的关注,说到底,就是对世俗生活的关注,作为一种生命体的存在,人的本真面貌其实都是卑微的,而卑微并不影响一种宏大或者伟岸的生命构成。姜华在世俗的生活中一直试图还原自己,但他又时时对人生的意义陡生迷茫:“我走的时候/也许是白天/或夜晚/天空可能下着下雨/请不要告诉亲友/不要声张/不许哭泣/不要打搅了在夜晚行路的人/请拿走那些金属/恩怨和,廉价的赞美/包括书籍、诗歌,和泪水/好吧,现在我怀揣着爱/悄悄地远行/一个人,回到大象最初的墓地。(《生命密码·遗言》)”这是超越生死的淡定吗?或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态度?世俗中的万象,也许一时很难厘清,但人性的自我完善,却要靠自己去掌控、去建构。踟躇在世俗风雨中的诗人,他或许少了一份豪迈,但却多了一份柔情和悲戚。他默默地在烟火中收集琐碎,这些看似片段的叙述,却让文字悄然站立成一种生命的傲岸:“辽阔的尘世/掩埋了多少苦难/和欢笑,那些苦难是我的/欢笑也是我的/一些树在风暴中折腰/疼痛是我的/一个人在夜里奔波/孤独是我的/还有父亲的咳嗽/母亲的叹息和/妻子人到中年的唠叨/正在消退的生命/也是我的/还有异乡漂泊/那些草根一样的生命/还是我的。(《生命密码·一切都是我的》)”这是一个哲人对世俗的勘破:“是我的”“也是我的”“还是我的”,这样的人生认同,对己是如此,对彼也是如此,只是,它从诗人的口里说出,包容感和接纳感就增强了……

诗集《生命密码》是对大千世界生命个体的一种排列和展示,它是碎片式的,但诗的内蕴却是丰腴的,有着自身的健壮和骨感。诗人后期的作品,包括他的散文诗,虽在有意强化这种排列和展示的效果,然而,终究只是一种形式的伸张和扩展,它无法在诗意的蕴藉上进一步抬高自己,不难看出,他后期产生的一些诗作,恰似《生命密码》吐纳的余韵,甚至在不经意中,复制或者链接了早期的感觉……

——白公智是一个具有很强的定力的诗人。定力在某些时候是能超越才华的,它甚至可以抵达才华所不能抵达的路径,这恰是一种韧性的力量。白公智具备这样的韧性,从目前来看,他的诗歌创作历程,虽然尚未形成鲜朗、劲健的气象,但他的笔力所呈现出的世相百态,已然直击诗歌思维的核心,他对情感符号的运用,摆脱了客观现实的羁绊,带着诗人身心的烫热,催生出了个性的伸张……白公智在向诗歌的峰峦攀越,每一个脚印都是一级台阶,他默默地、心无旁骛地,在用心力构筑自己的诗歌高度。

作为一个纯正的民间诗人,白公智的身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土性,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对乡土苦难的体味和情感的深刻把握,这不仅仅是诗人的优势,而是一种成长的经历,是生命在锻铸中所必须承载和背负的使命。白公智笔下的乡土,始终贯穿着诗人的情感,这里面有世事的酸涩、人性的暖意、生存价值的思考,也有难以割舍的忧伤……诗人踽踽独行在乡村的旮旯角落,翻读那些脆裂、泛黄的乡村纪事,落寞常常袭来,他感到无奈,感到一种与生存无关的惶惑:“村庄一下子宽大了许多/北归的燕子/懒得去衔泥筑巢/ 满山满山的空屋子/统统收留了它们 和老人/野草乘虚而入/占据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完全放下了对锄头的忌惮/疯狂生长/一阵风吹过/燕子看见了/野草长舞水袖/还把一粒草籽/弹进我的眼里/流下一滴酸涩的泪(《秦都·消失的村庄》2014年第3期)”诗人直观地叙这眼前的一切,但那一滴泪却完全暴露了他起伏和动荡内心,痛着的感觉必须承受,这是一种代价,有消失就有新生,但消失往往让痛着的部位深入骨髓,直达灵魂。白公智的语言质朴、简练,他懂得如何将语言淬炼成情感的符号,懂得符号的意义必须在情感的熬煮中才能获得内在的张力和弹性,而这些都不是生造出来的,更不是技术所能包揽的。真正的情感的句子,是从血液里淌出来的:“切好牛肉、鸡肉、腊肉/再做一盘/木耳拌洋葱/二哥说着煤矿的黑/我剪去了木耳的耳根子/二哥说着煤矿里的矿难/我开始剥洋葱/一层层剥,一层层剥,一直剥到问题的核心/然后,我们兄弟俩谁也不说话/一把一把抹眼泪。(《秦都·我为二哥做一盘菜》2014年第3期)”这个场景闭着眼你就能想象出来,那个从生死线上回来的“二哥”,他叙述的细节我们不必深究。黑暗、孤独、死亡,其实就如那枚层层剥开的洋葱,它消解了语言的苍白和乏力。让辛辣的气味刺激眼球,刺激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于是,这“一把一把”抹下来的眼泪,在无可遏止的流淌中,人性的关怀渐渐升温。白公智的乡土诗,总是“痛”着的时候多,他眼里的乡村世界,交织着冷与暖、愁与悲,但痛是乡村画面的底色。这种痛不是来自客观的触碰,而是被情感释放后的一种燃烧:“我小胳膊小腿儿/ 胖乎乎/娘说/多像藕啊//我不说话不走路/耍赖/在娘的怀里/吸娘的血//还来不及剔骨还血/就被风火轮砸了一下子/砸出去四十年//娘说/儿啊/人一辈子/像藕/要一节一节的过//想起回头/我才从一劫一劫的/伤疤/看到了娘的痛(《星星·我看到了娘的痛》)”生活“一节一节的过”,苦难也会“一劫一劫”降临,这是人世的哲理,母亲的“痛”放大了这种哲理,当这种“痛”走进了哲学,母亲的概念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词汇,而是投射在每个人心中的一束温暖的光亮……生命的高贵与无私在这首诗中,鲜亮地体现出来。母亲的“痛”是伟大的,这是尘世中朴素的伟大,它虽然最终会被世俗的风雨湮灭,但那种爱的付出,必将烘焙出超越人性的绚烂。

黑格尔说:“诗人必须从内心和外表两方面去认识人类生活,把广袤的世界及其纷纭万象吸收到他的自我里去,对他们起同情共鸣,深入体验,使它们深刻化和明朗化。(《美学》第三卷,54页)”这是强调主观和客观的融合,强调情与理的结合。白公智的诗正在实现这样的转化,他眼里的客体,或者说他眼里的乡村世界,已经“吸收到他的自我中去”了,他通过情感的消化、溶解,慢慢过滤出了自己痛彻的生命体验。如他的《一场雨,从陕南下到皖北》《耕读生活》《想起故乡的地名》《宿命》《隐居》《满岁》等,无一不是这样的体验的结晶。

总之,鲁绪刚、姜华、白公智已然超越了地域的限制,他们的诗歌皆彰显出了各自不同的艺术个性。借用中国传统绘画的技法做比较,鲁绪刚诗歌应该属于一种大写意的笔法,姜华则是以工代写,即,工笔中有写意,白公智则是纯粹的工笔细描。鲁绪刚是最接近宏大气场的诗人,大写意合乎他的气度和心性,他的诗中既有刚性的粗硬,亦有细雨和风般的柔情。他的视域开阔,少有羁绊,思绪驰骋得很远,他带给人的审美意境苍劲而又浑厚;姜华则是通过对世俗生活的观察与捕捉,发现人生的细微,继而放大细微,从中体味出内在的生命意蕴。他能在客观的感觉中拓展理性,因此,他的近乎琐碎的表达中却透出诗意的斑斓;白公智是本色的乡土诗人,他固守在乡土,耳濡目染的都是乡情乡韵。他的工笔式的细描,是物质和精神的融合,是灵与肉的相互依托。当然,白公智的诗歌由于视域的狭窄,亟待打破思维的壁垒,完成一种自我脱困。他必须开掘理性,升华意境,让诗意的空间感增强,同时,他还要强化语言本身的修养,在诗歌的炼意上多下功夫。美学大师朱光潜说:“诗的境界在刹那中见终古,在微尘中显大千,在有限中寓无限。(《诗论》第47页)”,其言深刻,一语中的,它道出诗歌创作的真谛。对于三位诗人而言,虽然目前已经取得了一定的实绩,但探索与超越却是一个永恒的课题,他们还要继续向前走,因为他们依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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